小棠绕过书案走到段景忱跟前,看着他朝自己伸出的手,没有立刻握上去,在段景忱准备收回手的时候,他才抓住了他的指尖。
“我是什么身份可疑的人吗?讲事情还要背着我。”他半撒娇半嗔怨道。
段景忱一怔,而后无奈笑了,反手把他握在掌心,解释道:“没有背着你。”又问:“何时醒的?”
“皇上起身的时候我就醒了。”
段景忱点点头,垂眸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小棠的手背。
“是姜姑娘出事了?”
段景忱没有立刻回答,握着他的手沉思片刻,道:“姜滢到了燕召境内,没理由会无故失踪,苏彦亲自带人去接她,不可能被风沙迷了方向。”
苏彦,曾经的燕召三皇子,如今的燕召王,小棠对此人不甚了解,任旁人将他对姜滢的感情描述得多么坚固,小棠没有亲自摸清的事,不会全然相信。
“他是怎么说的?”小棠问。
段景忱摇摇头,“没有消息,我联络不到苏彦,包括安插在燕召的线人,也一并失联了。”
小棠沉默。
此事不仅是失踪一个人的问题,姜滢乃是和亲公主,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背后的整个大齐,她在燕召境内失踪,是燕召对她的疏忽,更是对大齐朝的怠慢与轻视。
“再等七日。”段景忱的双目隐在阴影中,幽幽开口。
最后七日。
不是他给胡万青的期限,而是留给燕召的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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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不胫而走,朝中人心惶惶,有传言说皇上在暗中整军,和亲事宜出了岔子,两朝战争或将重新抬上日程。
但段景忱始终没有正面公布过消息,兵部的人也对此事缄口不提。
众说纷纭都是猜测,唯有神兵营这几日的操练越发加紧。
而后没有让段景忱等待七日,在第四日太阳升起的时候,程鸢回到了京城。
走时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回来时丢盔卸甲,一身狼狈。
除了满身的伤痕,她一并带回来的,还有一具尸体。
雨是从天未亮时就开始下的,伴着呼啸的狂风和震耳的雷声,直到清晨亦未停歇。
段景忱周身散发着比阴云还沉重的气场,匆匆脚步,从乾清宫往午门赶去。
乐安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着撑伞,龙袍还是淋湿了大半。
赤红的甲胄战损破败,程鸢一动不动地跪在午门前,怀中抱着的东西从头到尾用布包裹着,原本是一方白布,眼下却已被污血和淤泥浸透。
段景忱远远的距离停下脚步,乐安踮着脚帮他举伞。
“属下无能……”
程鸢声音已经哑得说不出话,一个头磕在地上,浑身再没了力气,却还是不肯将怀中之物放下。
段景忱朝她走过去,地上的雨水混着污物冲向他的脚尖。
“是燕召人……”程鸢保持着跪地磕头的姿势,对段景忱道:“燕召人接走了公主,在属下准备回朝的时候,他们却派人伏击了我们的队伍,兵力折损大半,属下带着剩余士兵回去救公主,可惜迟了一步,待属下赶到,公主已被折磨致死,砍去四肢,挂在燕召的城墙示众……”
她字字血泪,用尽全身力气将情况禀明,而后悔恨地自言自语:“怪我……我早该察觉不对……早该带她回来的……”
她忽而抬起头,大雨冲刷着她的脸,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一般,“皇上,燕召根本无意和亲!诓骗公主出关,不过是为了践踏大齐的颜面!新王登基,这是在跟我朝示威,料定了我们不敢出兵相抗!”
她周身被怨恨笼罩,恨所有不听她意见的人。
她早说过,大齐与燕召不能和,只能战,可满朝文武皆是胆小鼠辈,一味求和,不敢迎敌,朝堂上的每一个人,是他们害死了姜滢。
段景忱什么也没说,缓缓蹲下身,将她怀中的白布打开。
只露出上面的一角,死不瞑目的一张脸,是姜滢。
他没有继续去掀下面的布,手掌握了握拳,站起了身。
“来人。”
“皇上。”
“替公主料理后事,叫胡万青来见朕。”
吩咐完,他转身离开了。
程鸢继续跪着,看着怀中姜滢的脸,反复的悲伤后,已然心如死灰,她面色逐渐归于平静,轻轻地把姜滢的尸首安放在了地上。
而后将要起身,一道人影笼罩在她身前。
红衣白伞,小棠目色隐在雨幕之后,看不出情绪。
二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小棠的目光便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地上的尸体。
他将伞收了起来搁在地上,淋着雨把已经脏透的白布全然掀开。
一如程鸢所说,姜滢死状很是凄惨,身体四分五裂,手臂、双腿和躯干被砍成了几块,错位地堆在一起,腐烂的骨肉发出难闻的气味,再看不出她生前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一个佳人。
程鸢呼吸急促了几分,平日杀伐果断的将军竟不敢正眼看看尸体。
“我该死……”程鸢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话。
“你的确该死。”小棠毫不留情道。
保护公主是重任,没有做好,是该以死谢罪。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做。”小棠冷冷地看着程鸢,“程将军,下一次,别再让皇上失望了。”
又一声雷从天际滚落,砸在阴森森的皇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