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克寒?”
朱玉笙想起自己临入京之时,母亲提起过父亲当年在京中有位好友,平日诗书唱和,但朱维清喜静不喜应酬,而这位朋友极喜热闹,每日在外呼朋友引伴,饮酒玩乐,故而两人只是书信来往。
但出事那日,朱维清兴冲冲出门,说是约了该好友出门踏青。
后来朱维清过世,钟克寒也出现过两次,为人极是热情通达,一次是陪着朱维昌将朱维清的遗体送去化人厂,另外一次是听到朱维清妻女出京,特意赶来相送。
他提起朱维清颇为伤心,还滴下几滴泪来,又道两人之间书信来往多时,里面有不少诗词唱和,老友故去,他想集结成册以作留念,赠送盘缠之后向徐氏讨要写给朱维清的书信。
徐氏本就接受不了丈夫得急病去世,便稀里糊涂将钟克寒与朱维清之间的来往书信全都交给了他。
彼时钟克寒双眼通红,接过书信之后似乎恨不得要找个无人之处抱信痛苦的模样深深触动了徐氏,哪料对方还言之凿凿许诺:“世侄女将来有事入京,自可来寻我!”
徐氏是个没有主见的妇人,见朱维昌对他也颇为客气,而丈夫生前也提过此人,且有两人书信为证,便对此人心存感激,便昏头昏脑应了下来。
故而朱玉笙提起要入京,徐氏便立刻想到了钟克寒,还以朱维清亡妻的名义,授意朱玉笙给钟克寒写了一封信,并再三叮嘱:“你钟世叔是个热心肠的人,他当年说过以后有事寻他。这些年来咱们娘俩也没有脚程去京里,便不曾有来往。但他既说过此话,你入京有烦难之事并去求求你钟世叔,说不定他能替你想想办法呢。”
她虽知世移事易,人心思变,但当年钟克塞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好,真诚又热心肠,数次泪洒朱维清灵前,对丈夫真挚的感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不愿意相信丈夫之死与钟克寒有关。
但朱玉笙前世经历的磨难不少,对人的警惕心本来就重,她入京之后,连数次搭救自己的卫灏都有防备心理,更不会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什么世叔,故而费尽周折只打听到了钟克寒十年间官运亨通,如今已经做了工部侍郎,且有望再进一步,还是未曾搅扰此人,只想暗中蹲守。
“你知道此人?”卫灏故意道。
也是到了此刻,朱玉笙终于愿意坦诚以待。
她起身去床上,从包袱里翻出两封信,一封是徐氏授意她写给钟克寒的信,另外一封乃是赵仵作的遗信。
卫灏先打开写给钟克寒的信,见到熟悉的笔迹,会心一笑:“这是你写的?”
朱玉笙辩解:“这是我母亲的意思。”
徐氏大半生都靠着别人生活,无法想象女儿独自面对京城的世界,难免心慌。但她深知女儿的性格,想做的事情拦也无用,故而当初啰里吧嗦叮嘱不少,都要朱玉笙写进信中。
朱玉笙怕自己轻易更改书信内容,教钟克寒心中生疑反而不好,便都按着徐氏的口吻如实照写,谁曾想第一位看信的不是钟克寒反而是卫灏。
卫灏想也知道,笑问:“你为何没去寻这位钟世叔?”
朱玉笙从头一次听到钟克寒从来未曾出现,却在父亲过世之后头一次出现,而且送别之时还特意来讨信,便疑心他有问题。
时间过去太久,她当时又是小孩子,父亲过世时候的情景在她脑中已经模糊,对于这位钟世叔,她听徐氏说起之后,在脑中使劲打捞,却只想起来个模糊的影子,也不知有没对得上号。
朱维清过世之时,官府仵作,同年也有几个前来吊唁,还有当时居处周围邻居也有叹息一声过来打个照面帮个忙的,她一个小孩子亲眼见识过了父亲吐血的场景,还发起烧来,被逮着一碗碗的安神汤灌下去,剩下的日子大半都处于昏睡状态,连记忆都是零零散散的。
离开京城的当日,她还在马车里昏睡,这位钟世叔生得什么模样,至今不得而知。
她流放之时,见过太多嘴上热情私下有企图之人,多少次死里逃生熬了过来,更对热心肠的人天然怀有警惕之心,反而对于互相利用之人安心许多。
大家各自知道对方的图谋,互相利用才更符合人性。
恰好卫大人生性冷淡孤寡,更无什么免费热情助人的毛病,歪打正着让朱玉笙对他的防备心少了很多。
再加上两人之间相识短短数月,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想拉开距离也难。
朱玉笙本来便担心父亲之死跟他家长辈有关,但听他一路讲下来,总有种预感,两家父辈说不定卷入了同一桩祸事之中,那警惕心便烟消云散了。
“我与这位钟世叔素未谋面,谁知他可信不可信。我娘……”她叹口气:“我娘她心肠太软,旁人对她一点没来由得好,她都不知缘由,只会感激。”
卫灏对上她清澈到近乎冷漠的眼神,心中却止不住发疼,方才一肚子火都烟消云散了。
真不敢想象,自朱维清过世之后,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磨难,才会对人警惕失望至此。
也不怪她喜欢戴着假笑的面具。
有那么一刻,昏暗的油灯之下,他很想伸手轻抚她乌黑顺滑的发。
他这样想,也毫不犹豫的这样做了。
朱玉笙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便按了一只手,其人还轻轻摸了两下。
她呆呆看着无比自然做出亲昵举动的卫大人,摸完她的脑袋,他竟然还能面不改色拿起赵仵作的信拆开来读。
朱玉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