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灏这头与卢阁老讲好,回头便派卢登去公主府跟桑珍讨要两家定亲的信物。
桑珍不敢自行作主,去讨端慧公主示下。
自上次母子之间把话讲开,卫灏离去之后,端慧公主反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么多年来,自卫山川流放之后,她的精神便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从不曾松懈过。
事已至此,逝去的时光永不再来,而在婚姻里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让她自己都厌恶。
“把信物给他,随他去吧。”
这个儿子,她现在也管不了了。
或许一开始,儿子的性情与自己便大相径庭,而卫山川流放更是一道分水岭,让他们母子之间渐行渐远,甚至早早就剪断了儿子对于母亲正常的依恋。
有时候,端慧公主会欣慰于儿子的才干,让她在人前足以自傲,她的儿子优秀到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但有时候她也不免落寞悲哀,儿子再优秀,与她这个亲生母亲也不够贴心亲近,又有何益。
桑珍一直想要让母子俩彻底放下芥蒂,真正亲近起来,谁知却眼睁睁看着母子俩情份越来越淡,干着急也没用。
“殿下,要是公子去卢府退亲怎么办?”
端慧苦笑:“你觉得……我现在还能管得住他吗?”
她甚至没有忘记说出陷害卫山川真相的那一霎,卫灏震惊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是震惊于母亲品性上的污点,还是震惊于夫妻陌路成仇的残酷。
桑珍无奈,果真把卢家送来的一块玉佩交给卢登带走,还不死心的追问:“公子要卢家的信物做甚?他莫不是……想去退亲?”
卢登早就学会了在公主府里打马虎眼儿,面上恭恭敬敬,愁眉苦脸回话:“桑姑姑,您是知道的呀,公子有什么决定,向来不会告诉我等。公子命小的来府里取信物,难道我还敢问到公子鼻子底下去,问他是准备去退亲还是议婚期?”
桑珍叹口气:“公子的主意也太大了,婚约之事,原本就是父母决定,他闹来闹去总不想让公主插手,可着京中所有大家闺秀打听打听,卢小姐哪里差了?容貌才情,头上还有个当阁老的祖父,手下学生乡党自成一派,公主再三比对,就怕让他不合心。就算让公子自己挑,他也未必能挑到卢小姐这样好的姑娘。”
卢登心道:公子倒是没挑,去了趟江州就碰上了。
朱姑娘比之卢姑娘,家世背景自不必说,差得太远。
模样性情都是外在,也瞧不大出来。
但唯有一点,卢姑娘比不上。
朱姑娘能让公子开心。
公子跟朱姑娘在一起,性子逐渐活泛起来,过去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兴,除了专心处理公务似乎也没别的爱好,但自从跟朱姑娘走在一处之后,笑容渐渐爬上脸庞,也知道会逗人哄人,更有烟火气息了。
卢登跟着卫灏多少年,眼见得他因父母和离之事而逐渐长成个沉默寡言的小少年,沉默到让人心疼。
如今,终于有人能让他像个正常的年轻男子一样,开心喜悦嫉妒慌张……各种情绪都有了,他也跟着开心不少。
哪有年轻儿郎身上一丝活泛气儿都没有,整日跟冰块般冷静自持呢。
卢登说了一句实话:“桑姑娘,公子娶妻,不管那姑娘好不好,往后朝夕相对的是公子,这关乎到公子一生幸福。”他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音:“姑姑总不希望看到,将来公子的姻缘也跟公主与老爷一样过得支离破碎吧?”
桑珍想想端慧公主自从遇见卫山川到后来成婚和离,以及这十年间的怀恨在心,终不能释怀的样子,也不由心软了:“这种事情,还是要两情相悦才好呢。”
卢登笑着点点头:“公子也是这个意思。”
公主府派魏仲去抓朱玉笙,结果折了好几个护卫,最后铩羽而归。
不说端慧公主,便是连桑珍也很想见见能让卫灏动心的姑娘。
她边送卢登出府,边掏着问:“那位姑娘,当真就如此合公子的心意?”
两府都撕破脸动过刀兵了,卢登也破罐子破摔,不再遮遮掩掩:“自然,公子跟朱姑娘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两人在房里待着,我们时常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
桑珍震惊的瞪着卢登:“还未成婚,两人就住在了一起?成何体统啊!”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妖精,根本不是良家妇女。
卢登也瞪大了眼睛分辩:“姑姑你想哪儿去了?朱姑娘跟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他们只是一起读书说笑玩闹,并未住在同一间房里。”事到如今他也不在意公主府知道朱玉笙所在了,反正卫灏的大部分亲卫都守在私宅里,除非公主府调来禁卫军强攻,否则仅凭公主府的所有护卫,并不能冲进私宅去抢人。
“上次魏仲去过一次之后,公子担心朱姑娘的安危,怕她落在公主手里有什么不测,便把朱姑娘带回府去了。”他说话也不客气:“公主殿下只生了咱们公子一个,凡事为何非要让公子生气呢,就不能让公子顺心遂意?”
桑珍气得狠拍他后脖颈一记:“猴儿,你说谁呢?不想要你的脑袋了,敢非议公主。”
卢登才不管这些,反正已经离端慧公主的寝殿老远,两人此刻走在公主府里狭长的回廊里,初春藤架上的绿芽还未发出来,四周暂无人走过,唯有他们两人缓缓而行。
“公子把朱姑娘带回府后,便授意花伯把人安排在了自己的卧房里,他自己搬到了书房去睡,一应衣食住行都是按最好的供应,每日忙完公事便回去陪朱姑娘一起用饭,两人不知道有多甜蜜,小的瞧着也想找个姑娘成亲了。”卢登羡慕不已,甚至还不无恶意的想,端慧公主要是知道儿子把外面的女人接回府里,有本事再派魏仲带人来抢人,上次还没打过瘾,这次正好补上。
桑珍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
卢登这小子竟然还说:“其实朱姑娘一直在外面赁房子住,公子心里过意不去,总觉得她住得过于简陋了,一直想要让朱姑娘搬回府里去,但朱姑娘坚决不肯。要不是魏仲奉命去拿人,吓到了朱姑娘,她还不肯搬呢。桑姑姑回头可一定要代为转达公子的谢意。”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桑珍现在知道了。
她明知卢登就是为了替自家公子张目,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人的,还是忍不住狠狠拍了两把他的后背:“臭小子,赶紧滚吧!”
转回去之后,端慧公主躺在榻上难免要问:“好端端的,他要信物做甚?”
桑珍再不敢隐瞒:“我估摸着……许是公子想要与卢家退亲了。他把外面的女子都接回府里去住了,听说还住进了他的卧房,公子自己搬到书房去住,想来要不是国丧,他说不定便要张罗着自己把婚事办了。”她连连叹气:“好端端的母子,怎么就闹到了这一步呢?”
端慧公主半晌不语,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算着日子,卫山川也应该接到赦令,往回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