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难入眠 如往常一样,泠玦把碗筷收拾好拿到后院的那条溪水里洗净。 今天晚饭的时候,家里意外再多了三双碗筷。 外出几日的龙且终于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家,并且还带回另外的三个人。 他的任务,明明才刚刚开始。 身后传来一丝风吹草动,粉底黑靴摩擦过雨后嫩绿的青草,特意的轻微的脚步声依然溜不走她的耳朵。 “这些天来,都累坏你了吧?” 龙且的声音是温柔如春水,他小心翼翼地像呵护备至的是一件绝世珍宝。褪去稚气的悸动后是内敛的稳重,还未等她答应,他便从竹篮里取出一中脏碗半蹲下洗洁:“委屈你了,让你做这些普通民妇的家事。” 泠玦唇畔浮现出久违的浅浅笑容,或许因为太久都冷面以待的缘故,她的笑容明显过于拘束:“若我专程不去做这些琐碎事,那么你和你的朋友就会饿着肚皮睡觉了。” 龙且的手速很快,对这些事很熟练,他三下五除二就将在竹篮里剩下的脏碗全部洗干净了。 “我觉得你这双手,一定也不愿意它的主人干这些。” 泠玦对龙且的话语好气又好笑,她起身甩干手上的溪水,捶着蹲了太久麻木的腿说道:“哦?不干这个,那又干哪个?” “今巧遇从集市走过,我想着,我腾龙军团的将军夫人怎样都不应该这般寒碜。”龙且说着,捞住泠玦的左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只乳白玉的玉镯子给她套上戴好,自顾自低声碎语道:“也好,皆是玉,配得很。” 想起饭桌上众人的闲话:“这人情算是换了,可这积蓄也算是榨干了。”她这才理解他们所说的话。 白玉镯子在清浅的月光下闪现出一道萤白色的光,仿佛将月色尽然收集在一并,很是悦目。 “好看。”龙且眉心缓缓舒展,嫣丽的唇畔漂浮着一抹悦愉的浅浅微笑。这一笑,此时一乐,他将数日以来的奔波劳累就此忘得个干干净净。 泠玦神色未变,嘴上却是不饶:“我可没说要做什么将军夫人,休得毁我闺中清誉!再则,这媒约婚嫁三书六礼的你哪一件是做好了?一个地摊上的白玉箍子轻而易举的就想要我这人?想都别想!” 她一把扒开龙且的手,作势要去退那龙且好心好意赠她的镯子:“我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做了你那什么‘将军夫人’,不然到时候死活赖着我,到处宣扬,我这亏可就吃大发了!” 原来她是灵机一动闹着玩玩的,没想到龙且却硬当了个真,他一只手掌瞬间覆盖住了她的手腕,叫道:“你别脱啊,你不要了我给谁去?这可抵我一个半月的水粮呢!好好好,答应你就是!等翻了这暴秦,天下太平,我就风风光光的六抬大轿把你迎进门!” 龙且明锐的察觉到她的一颦一疚,他挑眉问道:“你不信我?我们情分不浅,时日不少,你不信我?” 泠玦也不是那般性情寡淡凉薄之人,真情实意她又不是感受不到,她悔愧地低下头轻声念道:“不是,我是给你开玩笑的。我出身卑微乃是一介布衣之女,你一个贵族要我,本是我三生有幸,哪敢奢望这些……” 龙且低声一笑,拥佳人入怀。他的下颚抵在她的髻发上,一股皂叶的幽香扑面而来,燥热忧心一扫而空。 泠玦耳际是他绵长的呼吸声,湿润的气息从她耳廓扑过,接着就是龙且沙哑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来一声似溺似慰的声线:“傻瓜,遇见你,才是我三生有幸。” 眼前的浓浓夜色似有似无,而此刻的时态静好温心暖情好如一场虚空大梦。她的眼睛在不知不觉之下漉气腾腾,张口便是微微颤声,字语不清不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减寿二十年,再找两年遇见……你啊……可是,已经晚了……晚了太多……” 她的解药已经用光两月多余,再过一月,她的背后将会鲜花怒放,等花开满白墙,那将会是她的死期。 “泠泠,你讲什么?怎么不大声些?” 龙且听不真切她在说些什么,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耳边尽是哗啦啦的溪水流淌过后的声音。 “没什么。”她硬生生的将眼泪又逼了回去,倔强地摇了摇头。 “店家,酒来!”白发的青年侠客趴在案几上醉得不省人事,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酒瓶子往烛光笼罩不到的黑暗中的四面八方滚去。 店小二从后台灌好佳酿急匆匆得端上来,那酒都还未粘着桌,就被独孤映雪从手里面抢走,仰起头二话不说痛饮了起来。酒从他的下颚一直流向衣领他都不自知,实在是真的醉得失去自我了。 “客官……”小二原要说些什么,讲了个开头就截然而止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好作罢。以他多年一来的职业经验来看,不是情伤就是愁绪万千,不然也不会喝那么多酒求得一醉方休不知世事啊。 本是夜深人静了,小二想着这半夜三更也不会再有什么顾客光临,起身拴门打烊睡觉。 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位异装短裙的美貌姑娘。 那姑娘长得是极好看的,神貌仙姿,赛过月娥。他活了大半辈子观了那么些人也从未见过长得如此不是凡间物的姑娘,他一时之间看呆了眼。 “这桑海城的饭馆酒店我都跑齐了,到了这个点也就只有你这家没有关门了!那个,请问一下,你这有没有宿醉的客人?我是他的好友,我来带他回家。” 好看的少女发话了,随着她换气她高耸挺直的年轻胸脯跟着此起彼伏,胸前的蓝色项链也在发着微弱的光的烛火中闪烁着淡淡的蓝色暗光。 小二似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开了半边门让少女进了门。又指了指正在拿酒当水猛灌的独孤映雪,“不知是否姑娘口中的伙伴可是说得是那位公子?” 少女如风一样,看不清她的脚步她就整个人在案几跟前了:“正是,多谢小二哥。” 小二咽下口中的唾液,直道:“这公子在我们店里待了一个晚上,什么都没点,就顾吃酒。我们店里的存酒原本就不多,给他现在一喝,我们明天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姑娘,你快些领回去吧!” 小黎她伸出手张开五指在独孤映雪的眼睛前边晃了俩晃,好家伙,这非但没什么回答还将她的手推走了! 她摇摇头说道:“他这喝的,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独孤映雪对她表明心意以后,她深有感触,回去后以为思虑这桩事,她将庖丁交代给她要买的蔬菜瓜果全部买错,导致受训。经过询问,她才从苏夜幽那里得知他出去花钱买醉。她心生愧疚,绕了桑海城一个晚上马不停蹄才找到这里来的。 “小二哥,这里可有空房?” 既然回不去,他又醉得那么厉害,不如干脆留下来等明天天一亮再走也不迟,反正也没什么事。 “空房?有的有的!姑娘要几间?”多来的生意哪有不要的道理?店小二话罢点了灯去。 “两间,要挨着的。”小黎扶起独孤映雪,他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她的背上,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小二也是心善,见她如此辛苦,交代了灯说道:“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做的事,姑娘你提灯照路,我来扶这位公子上去,交给我吧!” 小黎答应了下来,以示感谢:“小二哥,有劳了。” 次日清晨。 宿醉的独孤映雪从梦里醒来,头疼得快要爆炸了。 “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他摇摇头,眩目的感觉稍稍减了少许,“我要了吃酒,然后怎么会到床上来了的?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尿意袭来,他日常性的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找夜壶。结果窗没合拢,吹拂进来一阵微风。 凉嗖嗖的感觉使他低头一瞧,不曾想到,他全身上下□□。裸睡的癖好他倒没有,不穿衣服睡觉不过也是偶尔,也算不上是什么惊异的事情了。 方才移步,脚还未沾地,门口就出了一到柔软略带羞涩的女声:“衣服是小二哥替你换洗的,我是想给你送碗解酒汤药的,没想到你已经醒了。” 自己还是光着的,女神已经到了。他又不是不要脸的那种人,脸还是烧着的。昨天他还表了白还被拒绝了的没有反手的余地,今天就来个这么大的意外,这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不要太过惊喜胜过惊吓。 独孤映雪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想挖个大洞将自己埋进去。他硬憋下尿意,回到榻上裹了被子也不忘盖住了脸,被子里传来模糊不清的字句:“进来吧。” 小黎万分窘迫,端着汤药放在了案几上:“等等你要记得喝,我去看看你的衣服是否干了能穿……” “小黎。” “啊?” 独孤映雪想不通,明明都拒绝他了为何小黎又千辛万苦的找到他,又照顾他?不是不喜欢他么…… 现在问她这个问题,无疑是最好的一个机会。他的心中被凉水浇灭的火焰,得到一点点温暖之后又迅速的再次燃起了火焰。他听到小黎回应着他,心中万分欣喜是一点忧伤都没有了,昨天的痛苦回忆都成为了过去。一切都冰释前嫌,成为插曲。 “谢谢你。”他想他身为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应该这么低声下气躲躲藏藏的。背上的刀是身经百战,自己的身体是从血里游出来的,面对不堪一击的感情他又怎能支支吾吾的像只看见老虎吓得失禁的小羊羔? “夜幽是我的好朋友,你是她师傅的好朋友,也是她的好朋友,我理应照料你是我的职责不是么?我们交情匪浅,要道谢那岂不是太见外了?” 听小黎这么说,他顿时没了说话的底气。他又想气但又不敢气,只好硬憋着妥协:“说的也是。” 没毛病,真的没毛病。 “可是你昨天,明明拒绝了我。” “啊,对的。我是拒绝了你。” 独孤映雪的心再次冷了半截,从暖风徐徐的春天变成鹅毛大雪的冬天。只感觉自己从傲立云端一下子跌入万丈深渊,还被落井下石。 “来时,我也觉得我这一趟定是为了项少羽而来。我曾经天真的坚信,我从开头是为了他,结尾也是为了他。这些,是我从女神那里历经辛苦求来的。” 独孤映雪咬牙切齿,又是项少羽那小子!回头把他屁股打烂定要把他揍得在地上哭着求饶! (少主:阿嚏!是谁在说我) “夜幽说的没错,人是一种善变的生物。像她当初一个样,说好少羽以后有喜欢的女孩会使出全身解数助他一臂之力,不管她是好人也好是坏人也罢,是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好朋友的初心。后来,我们都变了得面目全非。我和她一起喜欢上了少羽,同是以命相拼,她的情感越来越强烈而我越来越寡淡,于是也就形成了今天这一个局面。不同是,她与我相比,她喜欢的真实的少羽,而我所喜欢的,到最后就成为一道伸手不及的幻影罢了。如今再提起,我才发现,就连我曾经为他的努力,也是虚构的。” 独孤映雪根本听不懂小黎在说什么,他是一点都理解不了的,“小黎,你想说什么?一点都不明白?” 她笑得极其畅快淋漓,“听不懂很正常,那是你还没有完全经历过什么叫‘爱过’。我喜欢的少羽,是当初我遇见的那个少羽啊,现在的少羽不是我当初遇见的那个少羽了,于是我当初喜欢的少羽也就是个幻影了,不复存在了。” 她就没放下过,怪白马境迁,沧海桑田。 独孤映雪一听小黎这样说,大概能够理解为现在小黎说的话大致意思就是她已经不喜欢项少羽了。开心的像只两百斤的狗子。 “按小黎的话来解释,小黎是不是已经不喜欢项少羽那个臭小子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感情这事我也是第一次经历,不是很大懂,也没人来开导开导我过。” “那是不是,我有希望了?” 小黎故作高深,“这个我可没答应哦!”隔着一张被子,小黎也能感受到独孤映雪又开始感伤自暴自弃。她想她这次话说得太过了,话锋一转道:“希望是的确没有的,因为我又不是人。不过呢,我可以尝试一下接受你!这里我不大熟,上次精疲力尽化作项链被东君大人捡回去,这一次我不知道……” 独孤映雪从鹅毛大雪已经转化为争奇斗艳,百鸟朝凤,一副春季黯然,他掀开被褥惊喜叫道:“好,我们一起走!” 小黎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小会会,然后羞涩的背过身子去:“我看我还是走吧,就不打扰你了。” 语完,她像是着了火一样匆匆忙忙的离开客房。 “小黎,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独孤映雪一头雾水,他不懂为何小黎要像见了鬼一样的跑走了。门口留下小黎的余音缭绕:“有话以后再说!” 又是一阵凉嗖嗖的冷风拂过他的面颊,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顺势低头望去。 他这一看,又简直了。他的脸面再一次的在女神面前丢尽了,上半身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被褥盖至肚脐之下,再往下简直不敢再想…… 再差那么一点点,就都看光了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