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江东岸 项少羽遁着苏夜幽的目光,那在阳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从上游冲下来一位从头到脚只白色的姑娘。 说来也怪,那少女躺在容她一人的木排上,晃晃悠悠的一路飘下来。凑近些看仔细,那少女腰部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麻绳,使得白衣姑娘动弹不得。 红衣少女骂骂咧咧地大声这样说道:“哎呀,还站着那看什么?救人去啊!”项少羽指着自己,“我去?” “我要是会舀水我就冲第一人!” 说起来,这不会游泳是苏夜幽一个天大的难处。 他摊手,无奈地笑道:“好吧好吧。” 这年头怪事繁多,大抵也是年末动荡的征兆。这又不是,拾掇了少女回来?那少女已经被江水打湿了雪白的衣裙,水流到脸上出不来晕了过去。 他没什么好法子,用了最蠢笨的方法将她拖了回来。 “快点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迎面抛过来的是自己的衣服,被盖住脸的外头传来苏夜幽关切的声音。 “看看她怎么样了。” 苏夜幽替她解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探了探鼻息对项少羽大声说道:“活的,没死透。” “……”他莞尔头疼得要命。 她顿了顿,补充说:“就是昏过去了,估摸是呛水太多的缘故。”思量稍许,她有了个主意。 披上外衣的少羽瞥到苏夜幽她掰开了那白衣姑娘的嘴巴,又在她的胸口之间用力挤压。 他不懂,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挤得满头大汗,“救人,难道你看不见?” 项少羽质疑道:“这是在救人?没开玩笑吧……” “把水压出来,她就活了。”这事她也解释不了,简简单单的将那段话一概概括。 “能有用么?” “说实话,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 “……” “咳咳咳–” 少女辗转苏醒,江水从她的口中涌出。苏夜幽替她擦去流出来的水,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 原以为她会讲些‘多谢恩公救命之恩’的话,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软妹子不晓得哪来水牛一样的蛮力揪住苏夜幽衣服的前襟。 “干啥呢!”她不会碰到讹人的了吧?哪有那么催…… 想着如果真的是专门讹人的,她一定会把背后的疏影抽出来架在那不管有多少又细又白的她的脖子上。 “姑娘你话好好说,您这菜不对我的胃口。” 白衣姑娘像那夏季的天,说晒就晒、说雨就下。这不是,还没等苏夜幽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被救回来的那位姑娘‘哇’的一声梨花带雨的埋头猛哭起来。 “……” 少羽抱臂:“这是要闹哪样?” 哭了好些时候,那白衣姑娘终于抹了眼泪。开口的声音娇滴滴的能够掐出水来:“奴叫芝娥,本地人士。年芳十五,家有一双年迈的父母亲。前些日子奴被巫婆择中祭了河伯,在这江面漂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奴以为,自己要死了……” 声落,她又哭了起来。 “祭河伯?”他眯了眯眼,“我看这环境不错,这里会有河伯?这不会是那婆子匡你们的吧?” 芝娥掩了袖子,有一达没一达的抽噎:“公子是外乡人自是不晓的,我们这乡里原来太平无事风调雨顺,前年间不知从哪来了一条黑蛟,能火能水。那黑蛟脾气暴躁,一遇惊扰便将庄稼淹毁、房屋走水,搅得这一方十里八乡不得安宁。” 苏夜幽的脑海里突然崩出一个人影,方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些什么‘这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龙’这样的话戛然禁止。她将话咽进了喉咙,“怎么没人去收服过它?” 芝娥合上眼,捂着脸哭泣道:“怎么没有?那方士想去收服它没想到被它当做点心给吃了!它出江捣毁房屋弄得村民苦不堪言许多人舍弃祖宗基业背井离乡,这些还不够,并且威胁村民若不能每年进贡一位妙龄少女就把这里给掀个地朝天。” 苏夜幽一听了不得,瞥了一眼那看似平静的江面是一个抖擞。人她尚劝得,新物种她根本管不了。 她侧过头对他说,“这事咱俩管不成,走呗?” 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做什么降妖除魔? 没想到项少羽低眉就是一笑而过,“走什么走?这事你不管那我管,并且还是我管定了!” 很气,真的很气。 蛟龙勉勉强强算是龙吧,人对龙那不明摆着是要送死去么?上个战场说不定十有八九有命回来,可去杀龙那可就不一定了,存活率负零点零零零一啊。 怎么,自刎还带个托么? 芝娥指了指前方的一座茅草屋,“那就是我家了。” 马吃饱了,还得让着它休息。芝娥的家离这里不是很远,干脆就在她家住上一晚,也不耽误。 于是呢,项少羽又一次的自作主张逞英雄的将芝娥交给了她,两人共坐一匹马。 芝娥与她不同,是中规中矩的好人家的女儿。礼数称呼面面俱到,很是讨人喜欢。包括她在内。 “苏姑娘,你和项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啊?看起来分外亲密呢,一点都不像同伴的样子。” 她对芝娥的好感度正在‘蹭蹭’的往下一直掉。 “怎么都爱问这个问题?哎呀,反正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关系。和他嘛,不过就是认识得比较久罢了。” “真的吗?”芝娥转过头望着她,唇角的笑容越看越可怕。她愣了愣,鬼使神差地颔首:“是的。” “那我可以留下他做夫婿么?” “什么!”苏夜幽以为自己耳背了,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直到,芝娥再重复一边她的话。 耳朵里‘嗡嗡’的直响,她想不出来什么对自己有力的辩驳。因为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怎么?长得好看的就以身相许,长得不好看的就说来世做牛做马以报恩情,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好像是哪里没有不对的。 等等!这话很耳熟啊! 她问:“这话你从哪学来的?” 芝娥答曰:“无师自通,套路。” “……”所以说,人不能小看……其表。 离得近了,有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坐在茅屋门口洗菜。老妪时不时得拿半湿的袖子往脸上擦,而在一边的老翁眉头不展,愁绪万千。 “母亲,父亲!”芝娥跳下马,提着裙摆飞驰而去。老妪听见她的声音,火速地起身望过去。 “娥啊……!”一老一少相拥喜极而泣。 苏夜幽对这那重叠的人影,脸上看不出喜忧。 “真好。”项少羽发出感慨。 “好什么?”苏夜幽冷声道。 “家人团聚,不好么?” 苏夜幽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波动:“不好。” 项少羽满怀担忧地问她:“怎么了?”苏夜幽没有应,他见形势不对,又问:“羡慕还是嫉妒了?” “嫉妒。”她答,“她的爹娘可以离她很近。” 项少羽说:“那你不是还有我?” “那你呢,又可以倚靠谁?” 项少羽噎住。 苏夜幽哽咽,“我有家啊,就是不能回去了……” 她可能忍不住了,项少羽这么想。 “别哭,看着让人家笑话。” 她小声回应:“嗯……” 芝娥的家并不大,但也足够令一家三口容身之地。虽然不是金砖玉瓦砌成,最起码风吹不到雨下不淋。 老妪的手往身上抹了抹,笑得合不拢嘴:“小地方,你们坐、坐啊……我去做饭给两位恩公吃……” 她扯开唇角,“谢谢。” 芝娥一回家就跑去自己房间折腾去了,想想怕是要到饭点才可以看见她。 “宋某在此多谢公子、姑娘对小女的救命之恩。”那老头腿脚不利索,撑着个木头支杖颤颤巍巍。估计他是觉得他这样表现不够有诚心,扶着拐杖对着她和少羽缓缓跪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项少羽哪里见得如此场面,急急忙忙地扶他起来:“老人家,莫要这般我受可受不起的,怕是会折寿。” “好,好,好……”那老翁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那老翁又讲:“见公子委实眼熟啊,像一位故人,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可否告知?” “姓项,名羽,字籍。于是众人念在我年少,中间便有个少字。这么叫也叫习惯了,老人家若是愿意尚可也称我一声少羽。” 这段话没什么问题,倒是那老翁目光闪动瞬间泪流满面:“少主,少主真的是你么?项将军死而无憾了……” 什么玩意儿?走几步又遇见熟人的节奏…… 项少羽则是一头雾水,他是更加迷茫:“此言何解?” “少主不晓也不怪,宋某乃是项燕大将军麾下一名普通的骑卒。只因那年无伤要害,才留下一命苟延残喘都如今。少主瞧着宋某这断腿,乃是当年所制。” 那老翁便当场拉开了裤管,果然那底下空荡荡的漏者风是什么也没有的。 他眼睛一酸,“苦了您这些年。” 老翁咬着自己干裂的唇,“宋某不苦,终于让老翁等到少主,哪怕受再大的哭也是心甘情愿。” 苏夜幽不懂得他背负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但她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他是被他们规矩着长大,是专程为了楚国和项燕而活到现在,不曾为自己活过一秒。 相比之下,她要幸福得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