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一万重 独孤映雪一夜无梦,他的精神一直紧紧得跟牢他数十里以外的家。他小时候犯了错父亲追着他打自己在老宅东窜西跳的模样,独孤膺明明是武将出生,体格自然是不容小觑的。通常独孤映雪被他抓到以后,会被打得更加惨烈。 独孤膺不知今天怎么了,他不再满宅子追逐独孤映雪。他停歇下脚步,一双浑浊的眼睛溃散着亮光,笑容慈祥:“小子,你要自己好好保重啊!我啊,老了,要去找你那狠心的母亲去了……” 声音渐渐落下,独孤映雪睁着眼睛凝望身体缓缓化为白色烟雾的独孤膺。对着那道身影撕声裂肺的大声哭喊:“父亲!” 独孤映雪惊醒,满头大汗。 他容不得片刻等候,冲出房间。 独孤映雪不晓得有多么希望是自己瞎想,也好希望自己不过是还没有睡醒而已。怎样都好,他只希望家里不会出事。 他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到时,老宅同他离开时候一模一样漆着朱红色的大门紧合不流出一丝的缝隙。这是他家的特色,防贼。 后期成了防他。 他下马猛烈得拍打着大门,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横七竖八满地的尸首,他震惊了。他们以各不相同的姿势陷入永久的沉睡,那一些人们,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下属也是他的家人。 他们现在呢,成为一摊摊不会说话的腐肉。 独孤映雪喉咙里好像搁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堵得发慌。他的双脚被钉子订住了,脚步怎么也挪动不了。 “是谁?” 小黎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强忍耐要频频呕吐的欲望走向前:“这里……独孤,人既已去、节哀顺变……找个地方,将他们埋了……” 他篡紧拳头,关节被他用力挤压得咯吱咯吱响。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那一秒,满腔熊熊烈火一触即发,焚烧滔天业火。 他会替他们报仇。 貔貅躲在门口迟迟不敢跨过门槛进来,它看见,不多不少整整三十五个魂魄漂浮在半空中,怨气直冲向青天。 他们是无辜的,这怨气通常要比意愿未了的魂魄的怨气消除得多的多。不出半年,这里就会成为荒园,成为闹鬼的凶宅。 他环顾四周,始终没有碰见独孤膺。他二话没说,将整个老宅翻了一遍,终于,他在后院里,找到尸首已经僵硬多时的独孤膺。 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剥骨锥心之苦。 三十六具,一具不少。 “爹!” 妗弱赶到时,小黎陪独孤映雪将三十六具尸体一具具的下葬入土为安,每一个拱起的土丘前立了一只木牌。 艳阳高照,明媚灿烂。而于此刻漫天的雪色仿佛是在讽刺。 妗弱下马扬声对小黎道了一身:“小黎姑娘,好久不见。” 少女闻声回顾,驻足相望:“妗弱……?” “奴奉东君大人之命前来相助,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妗弱本来情绪平淡,无论经历什么皆是这一副淡然的神情。而她如今看望那一片土山丘,竟然漾出那一抹感伤之色比铁树开花还惊奇得很。 “奴很抱歉。”她垂首,“凶手下落可有线索?” 小黎是灵,感情波动甚少。她对独孤枉死的家人并没有太多哀伤的情绪,就是普普通通的觉得可怜罢了。她摇了摇头,“不曾。” 独孤映雪静跪在为首最大的木牌面前,那是他爹独孤膺的灵位。 由于是背对着,他脸部的情绪难以看清,只听他破口回应:“我找到凶手的线索,这般无情之人……阴阳家的狗!亦是朝廷的狗!” 妗弱一震,浑然道:“阴阳家?” 不是没可能。 阴阳家如今分成两派,东皇太一为首一派,星魂为首一派。权利之争,殃及池鱼。不是他们,那么就是星魂。 而始皇帝陛下,坐山观虎斗,明智之举…… 她跟青冥这么久,也知凡事都讲究证据。可这证据,星魂也不是痴傻之人会白白得等你找出证据以来指证他的过错。 难! “星魂的傀儡术有在我爹身上遗留下来的痕迹。我看过我爹身上的伤口,血迹已然干涸,与他人不一。凶手在杀了我爹之后再施展傀儡术教唆我爹杀了我家的下人。也难怪……他们根本来不及逃……” 他师承何处?傀儡术与本家的锁心咒有异曲同工之妙,旁人或许不知,他却一清二楚。 “不会错的。”他明白,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人。独孤映雪沉声,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得报仇。” 若是前路崎岖,以命相抵,无怨无悔。 这匹黑马疾跑赛风,不出一个时辰她便回到芝娥家中。芝娥正坐在门口挑水,一抬头便看到浑身污秽风尘仆仆的苏夜幽。 眼泪在她脸上落下两道雪白的印记,眼眶还是红的,是瞎子也知道她悄悄地哭过了,她看起来很是教人心疼到底。 “芝娥,帮忙!” “来了,来了。” 芝娥放下手里的豆荚杆子,往系在腰肢的围裙抹了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当她看见项少羽全身是血的时候,她浑身一个哆嗦。 “少主……他这是……” 苏夜幽吃力捞过项少羽的手臂,“没死,活着呢。来,搭把手。” 芝娥‘哦’一声,随着苏夜幽的指示帮她背起项少羽。 “他怎么这么沉!”她感觉自己不像背了一个人,像背了一座山,痛苦得皱了皱眉头。芝娥拿着霸王枪和疏影捂着嘴一个人偷笑苏夜幽的反应:“男人,自然比女人沉。若不比女人,那还是男人么?” 苏夜幽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芝娥,你经验真丰富。” 芝娥愣愣,接着羞红了她的脸颊。 背后没了动静,回过头朝芝娥看了一眼:“芝娥,你脸红什么?” 芝娥急忙地摆手,替自己解释道:“没什么。” “哦。” 苏夜幽一个人把项少羽背进了房间,累得她喘不过气。她等不及休息,整顿他躺好,被褥盖好。想了想,转头对芝娥叮嘱。 “芝娥,烧壶水来。我给他洗洗伤口。” 芝娥应了一声,撩帘进厨房忙活去了。 弄好之后,她坐在地上硬是爬不起来了。宋老的结发妻子实在看不过去,道了一声:“姑娘,您休息去吧。这里老身来。” 想想当年,她也对她老头子那样过。这位姑娘对他们少主是什么感情,一家三口已经心知肚明。 感情这种东西,嘴巴捂严实了还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末后,她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离开了房间。 她很累,匆匆洗漱完倒头便睡着。 在梦里面,她又梦见那个应龙大哥。 他言:吾是最后一次来见汝,勿思勿念。天道轮回,情故再生。 听不懂,还是听不懂。 然后她醒了。 再与黑蛟打架斗殴松了筋骨,她起床时腰酸背疼浑身散架一般,动哪哪疼。她敲敲颈椎耐着酸痛下榻找鞋穿。 她急急忙忙地用过早饭,又去看望项少羽。 “宋大婶,他醒来过么?” 芝娥的母亲无奈得摇了摇头,说道:“下半夜少主偶然感染风寒,嘴里说胡话捣鼓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还好……灌了些药…熬过去了……” 她点点头,“没事就好。他既然说得是胡话,那就不必当真。” 大婶眯拢着眼睛若有所思,“虽然老身不晓得姑娘的闺名也不敢冒昧问,少主高烧喊得像是一个人的名字,至于这名字的主人那老身可就不敢乱说怕坏了姑娘同少主的感情那就不好。可是姑娘……” 大婶意味深长得打量着她,继续道:“老身也是过来人,有些事情也是明白的。姑娘年轻,少主也气胜,即便是有两情相悦这么一说的,已然保不齐少主相中了比姑娘更加漂亮的女孩子。” 苏夜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问道:“他到底说什么了?” 大婶故作神秘,小声窃窃地道:“阿幽。少主一直喊着这两个字。” 谁吖? “阿幽?”苏夜幽挠挠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知道他想得是谁,等他醒来我再问问他。” 大婶听闻她的说词,表现得特别不高兴:“那怎么行?姑娘,你年纪尚浅不懂也是正常。老身告诉你,男人是要看牢的,不看住是会往外跑的。等到那个时候,莫要追悔莫及呀……!”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不想纠结这个了,她干笑几声应答:“好了好了,大婶,芝娥在外头喊你呢……快去罢。这儿有我,您放心。至于您讲得话,我都一句不差得记在心里了,等他醒来,我再套他的话。” 大婶终于流露出久违的笑容,“那老身走了?” “好。”苏夜幽笑望着目送芝娥的母亲离开,心中一阵惆怅。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算了。 等项少羽辗转苏醒已然是后半夜。 这时候,苏夜幽在疲惫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坐在地上双臂枕着床榻边缘而眠,她睡得很沉,连他的动静都不晓得。 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了另外一套,以前那一套看不出来形状的衣物不晓得被扔到哪里去了。他翻了一个身,牵扯到身上受得大大小小新添得伤口的时候,眉头微微一蹙。 视线里撞入一张熟悉的脸颊。他心头不自觉得软了下来,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早被他抛到脑后去了。他蹑手蹑脚得小心翼翼的趴到过去,生怕一个不留意就弄醒了她。 她安静的时候屈指可数,平常见到她她一直是那副没心没肺蹦蹦跳跳的样子,也只有睡着了之后才会真真实实得认为她是个女孩子。 她阖着眼,另外半张脸颊枕在手臂里面被阴影遮盖若隐若现。杏眼善睐,眼睫卷帘,圆润稍挺的鼻下面是小巧玲珑粉粉嫩嫩的樱唇。 没了白天娇纵的凌利,像只刺猬脱了外面的壳剩下一团软肉。过于对自己的防御,甚至被自己遗忘她其实也需要人的保护。 “你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呵。”他撑着下颚低声一笑,激起对她的保护欲。或许这才是最糟糕的,外刚内柔。 红彤彤的鲜嫩多汁的果子摆在面前,哪有忍住不去采撷的道理?他舔舔干燥的唇瓣,悄悄凑上前。他跳动的心脏漏跳一拍。 但愿她别这个时候醒来。 他暗自希望。一直光明磊落在众人抹不去的正直不阿的项氏少主居然有一天也会做这般偷鸡摸狗的事情乃是天下奇闻异事。 在冲动和道德之间周旋,他毅然选择了前者。 眼看他离那娇嫩的果实只差一步之遥,眼看就要摘下来了。猝然,这棵果树,睁开了双眼。 苏夜幽揉揉眼睛,她彻彻底底得睡醒了。清醒之后看到项少羽那张在她眼底放大的脸她呆了呆,迷茫的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估摸她是方才睡醒的样子,声音软软糯糯的像长街挑担小贩卖得糖糕一般,甜得发腻,只手可摘。 “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尴尬不失礼貌的笑了笑:“有蚊子,我在替你打蚊子!没看见吗?蚊子……” 苏夜幽目光一沉,对着他的笑脸心中越发得怀疑:“信你才怪,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的反应很奇怪?像出门踩到了臭狗屎。” “臭狗屎?”他低声重复一遍最后三个字,“我有吗?” 她慎重得点了点头,“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