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北风行 这宫人的生活比那些翘首以盼的娘娘夫人们还要简洁的许多,原因简单,她们做了一天不曾停歇下来的活儿,早就累得直不起腰来。 吃过晚饭,苏夜幽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把自己扔在床榻上。她望着天花板出神,连一根手指头也懒得抬起来。 这生活真不是人该过的! 门口陆陆续续成群结队的小宫人们结伴洗漱去了,苏夜幽数着来来去去的人头,到了第一十九个,她的目光被人勾去了。 一向言语冲撞的红棉收敛起她的莽撞,目光是罕见的温柔。见从她压着枕头下宝贝的小布包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她手里拿着的仿佛不是普通的布包而是价值连城的翡翠玛瑙。 她将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速度缓慢,生怕不经意自己弄碎了里面的宝物让她后悔一辈子。红棉这一举动,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这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值得她这么宝贝? 苏夜幽也知道她不应该这么想,红棉反常的反应没能让她打消自己不该拥有好奇的念头,从而对那里头装的东西愈发的好奇。 骤然,她的眼里晃出另外一张脸彻底地盖住了她的视觉范围。 “你在看红棉?”那张笑眯眯的脸蛋闯进自己是眼瞳里,苏夜幽微微诧异,自己的心思被人猜透了教她羞愧难当:“嫣语?” 少女侧头看了一眼红棉所在的方向,满不在乎得讲道:“穷苦人家罢了,那里装得也不是金山银山,遮遮掩掩搞得神神秘秘的惯了。” “没什么,好奇心作祟罢了。”苏夜幽干笑几声,笑着笑着她惊觉自己笑不出来了。她变了神色,“事实上,这本与我无关啊。” 嫣语不以为然越说越起劲,放低了声音凑近她耳朵说:“红棉为人嚣张跋扈,仗着有掌事大人撑腰,说话不顾及别人面子私底下得罪了好些人呢。你来的时候也见识到了,她不是好人。” 咬咬耳朵不为得是什么大事,嫣语的话在她心里荡了许久怎么想都感到不对劲,很不舒服。苏夜幽没有立刻辩言,单单说:“可能吧。” 近两日相处下来,她能够感觉到,嫣语的人缘好。哪怕走在路边上而已,有人会断断续续的跟她打招呼,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红棉不一样了,行事乖张偏执。因为是嘴巴不留情面的缘故,好话坏话尽往外说尽,大家表面上恭敬喊她一声‘红棉姐姐’则内心早就把她骂得千百回了,不招人待见也没有任何知己,孤僻得很。 “不用在意她,说说你吧。你现在被紫荆夫人相中了马上就能脱离苦海了,她会给你的东西一定不少吧?哎、啧啧,命就不一样。” 嫣语铺好被子钻进被窝里去同她说,是羡慕还是嫉妒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来:“我无亲无故,要了好东西也没命花啊。我想了想,于是呢我跟紫荆夫人说,等哪一天我想好了才告诉她我需要什么。” 嫣语撇嘴,讪讪道:“没劲!” 苏夜幽恍然大悟,话题一转:“我不大会伺候人。这不,以前伺候夫人不小心得罪了夫人,因此就被罚到这里来了。喂,如果你喜欢这门差事,我去帮你在紫荆夫人面前说和说和。” 果然,她一说到点子上,嫣语面露微微的悦色。 “好,那你帮我说和说和。” 同夜。 日渐风餐露宿的独孤映雪终于可以睡在柔软的床榻上,可能是心思太过活跃,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望着天花板,心里翻腾不休。若是放在曾经,他不必为此烦恼忧心,自是有他的父亲一步步打理下来替他铺好漫漫长路。 现在,什么也不一样了。 对,他很迷茫。他站在十字路口,前方雾霭重重,四通八达。身在迷雾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迷雾里,模模糊糊的有了个人影。他提着照明的灯笼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人影越像他靠近,他越想逃避。 雾气背后的那张脸,他不想看见。 “是谁?” 独孤映雪猛然睁开眼睛,瞥到糊的窗上映着一个明晃晃的黑影。从黑影的身形来看,是个男人无疑。黑影被察觉,身形站在窗边僵持一会转眼间就不见了。 “哼,想走?” 他来不及披起外衣,摸起刀推开门施展轻功追上黑影。哪知才仅仅追到门口,不知哪里撒来一把药粉,把他药晕昏死过去了。 独孤映雪从黑暗中醒来,环顾四周才惊觉自己身在这家客栈厨房。 其实这根本说不上来什么,不过便是普通的绑架勒索事件而已罢了嘛,被他碰上算那群黑心店家倒霉,除暴安良的事情交给他了。 想是这么想的,行动起来却磕磕绊绊不尽人意。 独孤映雪撕扯身上捆绑的绳索第二十二次,丝毫未动:“没用?” 莫非,自己真的要葬在这里? 不会的…… 大仇未报,他不能断在这块如同蚊蝇的地方。 门外接连一阵急迫的脚步声,即后那人破门而入。由于客栈的厨房是四面封闭的,光芒的来源全靠头顶开得一户方绢的小窗漏进来的几虑屈指可数的月色来照明。人影缓缓逼近,近在咫尺。 独孤映雪不畏惧也不惶恐,神情自若相定。人影从阴影里漫步走直前,他的整个身形暴露在透过小窗下漏掉的月色下无疑。 庞大的身体将近挡住独孤映雪整一个人,凶神恶煞得瞪着一双铜铃大的双眼盯着独孤映雪。他手里握着的铁器,在月光底下发着光。 “想死吗?”厨子道。 “不,我想活。”独孤映雪道。 “知道这家客栈是做什么的么?”厨子又道。 “知道,要钱呗。”独孤映雪回答,停顿一下又说:“可是我没钱。” “你知道没钱在这里的下场是什么?交钱,留命;不交钱,留人。” 独孤映雪不解,“留人做什么?你们缺人手?”一想,要是留下打下手其实也是不错的,包吃又包住岂不快哉? 厨子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露出口里凹凸不平的黄牙:“留人,做馅。” 独孤映雪心里不平静了,震惊喊道:“我吃的饼,是人肉做的?”心底猛然念叨起厨子露骨的话语,喉咙里不停的打着恶心。 晚上饼子,他比平时还多吃了五个呢。 厨子再次摇了摇头,“非也,肉馅异奇珍贵不舍得浪费在你们这群不懂品味的下等人身上,不配也不值得教我如何舍得?” 独孤映雪咽了咽口水,松了一口气:“不是人肉就好了,吓死我了。” 他还差那么一点的时间,他就准备把晚上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还给这厨子。后来想想,如果每个食客招待肉馅,要送多少人性命? 厨子嗤笑他,说:“你与寻常行脚人不同,身上的皮肉又软又嫩。这种肉剁出的馅儿最好吃,最有嚼劲。啧啧,那味道那香气是天上人间少有的美味。我想知道,你从前是否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独孤映雪不屑一顾,“我从前是做什么的,这和你有关?” 厨子冷笑连连,扬声言:“确实无关,先拿你的心肝祭祭我的宝贝儿刀再说。”语落,他提着他手里的刀离他越来越近。 在他面前玩刀,除了显摆那么就还剩下找死二字而已。 “你,确定?” 厨子神色遗留之际,独孤映雪使出了看家的本事。他腿脚灵活的一划,厨子被他绊倒倒下。庞然的驱干轰然倒地不起,手腕上的刀具也脱离自己掌控,抛却空中垂直掉下直奔厨子天灵盖上。 厨子哪能见过这般厉害的场面,又知这客人不是寻常人是会写旁门左道的伎俩,并且还不是弱得跟病鸡一样。 看着自己爱着大半生的刀要取了自己的性命,厨子绝望的闭上了双眼。这刀跟了他十年,猝然想起他为了这柄刀在这世上还未留后。 不应该。 独孤映雪唇一张一合,从小窗外吹来一阵妖风,硬是把厨子的宝贝儿改变轨道,吹上自己这里。刀笔直落下,刀锋切断背后的绳索。 “怪事!”厨子被独孤映雪吓得屁滚尿流。 “我说过,我想活。”独孤映雪如今前路畅通无阻,大摇大摆离开关押他的厨房。厨房里,剩下被吓得精神恍惚的厨子愣愣原地。 外头看守的人被他一人一拳打晕了,之后便有不知好歹的喽啰举根棍棒就想近他的身,被他甩手摔飞掷四五米远。 “放厉害的来,想打我的注意?再回家喝你娘的奶喝个百八十年!” 他很久,没有像今天那么舒服了。揉捏骨头,拳头里传来咯呲咯嘣的声音出来。他单单用了一二层力度,这就受不住了? 一路的杂碎多如牛毛,可没有一个是能打能挨的。做表面功夫,如纸一般弱不禁风。两三拳,个个倒地发出凄惨的哀吟。 “没人了吗?凭这点本事还想打劫想老母猪上树么!” 即便他用不着那柄随身携带的刀具,他仍然也可以将这群乌合之众打得落花流水不费吹灰之力。骑在虎背上的下场,灰飞烟灭。 “我来会会你!” 破开层层人堆里,浑厚的男音在里爆开。独孤映雪定眼一观,在炙热的火光当中,他看见了开这家客栈的主人。 “我偏不信!” 独孤映雪有礼貌的笑笑,主人的话是阵耳边风听听也够了。他掏掏耳朵,唇角洋溢着的是少年轻狂时满满的自信:“来啊,即便没了佩刀我照样也能打败你!”他不知道,这在多年以后这是当地人款款而谈的一桩奇事。这故事的主人,心已然苍老难再逍遥。 他不得不承认,独孤映雪是个奇才。被他遇上,他苦心经营呕心沥血的这家店即将倒闭关门,事情就在今天发生。 他摸着胸口吐了一口血沫沫,后面的心腹担忧他的安危欲一拥而上去对付独孤映雪,被他举起手举止上前。 “二十来个回合能把我打趴下的如今世上少之又少!果然在英雄出少年!少侠好功夫,好功夫!我想知道,少侠师承何处?” 独孤映雪碎碎念,又是想要弄清他师傅的底细。不懂,他的武功路数真的稀奇么?他拱手谢绝,说:“恕我,无可奉告。” “唉?为何?” “师训。” 独孤映雪最后一字的音调还没有平复,血淋淋的残剑从自己的肚皮里穿过去,上头还流着自己的血肉。 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肚皮,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你……”他不相信,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和狗血的事情还一并出现在他的身上面。他的大脑因为失血一片空白,他要死了。 “老大,我杀了他!”小喽啰欢喜雀跃,覆身又抽出长剑。 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出,肠穿肚拦的滋味他体会得全。独孤映雪能够想象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恐怖。 他居然会死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喽啰身上! 独孤映雪在自己的讶异之中闭上了双眼。 一时间,他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在胸口渐渐停止跳动的心脏最深最深想某一处,从剑入他腹里开始,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死。 他仍然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滴的流出他的体外。 “王八蛋!”客栈的主人气得胡子发抖,本来想一刀结果了那位动刀子的小喽啰,没想到被周围的兄弟拦了下来,“是谁让你这么干!” 小喽啰想过去,结果又被客栈的主人一脚踹翻在地。一共来回了三次,次次如此。小喽啰伤得鲜血直流,一瘸一拐的爬向他。 “老大,这人都死了!没活口了!” 主人又一脚踹进自己手下的胸口,张嘴大口破骂:“还不知悔改!你这么做,叫我以后在江湖上如何立足?不是人养的东西!” 身侧的弟兄没一个硬心肠的,看到自家大哥教养小弟个个于心不忍动了心思:“老大,人既然死了说什么都是虚的,先把人埋了吧。” “埋?”他蹙额,转头直嚷嚷:“怎么埋啊,嗯?人家前脚刚死,后脚跟就埋。你们打着是什么算盘?算什么,算什么!” 弟兄迟疑,“要不,再让他躺一会?” “躺躺躺!除了躺你还有什么拿手的!找几个人,埋……” 他的话还没讲干净,回过神的时候自己面前已经出现两位谪仙似的漂亮姑娘,一蓝一黄,很是亮眼。他哪里摊上过这样的美事?自然是看直了眼睛,眼珠子也要瞪出来了。 “这俩姑娘真好看!”一辈子待在小村小落的山野莽夫,吃得比别人开一些弄了个山大王当当。山里头,没什么好见的风光除了歪瓜裂枣就是歪瓜裂枣,极少见过什么长得端正的。偶劫个良家姑娘,不是有夫之妇的二手货便是牙牙学语的小丫头片子。像两位花季的少女这般的,做梦的时候见见已心满意足。 更何况,这不是做梦。 “好看,好看!天仙一般的人物!”有人摸了摸嘴边不存在的哈喇子低手一看没有失态,才放心下来继续发言。 “折寿我也愿意咯……!” 接着,人群里爆发愉悦欢快的哄笑声。 难得有明事理的,“我瞧不简单,这俩姑娘不是普通人!” 荒郊野岭,哪里会突然之间崩出两位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村子走过来也得半天。 除非…… 黄衣裳的少女活泼些,说起话来不哆嗦:“要命的,求死的给姑娘来啊一起上啊!”语罢,解渴的功夫,少女手里多了把铁鞭子。 “给你尝尝味道!”少女喊道。还没反应过来,惊觉一阵劲风拂过众人的面颊。面颊上湿湿哒哒的又粘又痒,摸了一看手上满是鲜血。 “脸!我的脸……你……臭婆娘!” 人群里细碎的脏话如猛浪翻涌,难听入耳的话儿少女丝毫不觉,不但没生气,还摒弃的叫着说:“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不许过分了!”蓝裳的少女颔首低眉,与黄裳少女迥然不同,反倒是一副委婉谦恭的模样讨人喜欢。她柔声训责,“点到为止。” “哇,小黎。他们把独孤给欺负死了,你还帮他们说情有没有心?” 貔貅不吃这套,埋怨起小黎的好脾气来。 “不是看见了?人家不是故意的,是底下人不听命行事。” “我呸,还想做人肉饼子销售出去,不是什么好人!” “那你想拿他们如何又如何?” “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