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朱颜改 “你即是师兄的骨血。暮后是夜,夜末即明。你便叫,天明吧。” 师兄,天明? 苏夜幽难以置信的望着陪伴在床榻间的绝世华服的女子,不小心失声惊叹。这个世界里不缺美人,却一个比一个更有风骨。 那女子似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女子倚在床榻边沿,曳地的裙摆弄脏了也不自知。而她的目光,慈爱安详将所有的温柔都倾注一处。 苏夜幽非常好奇,她索性还能动弹便移了一个方向顺流女子的目光看过去。床榻边缘,一个婴孩正睡得香甜。 “天明,天明。你要快快长大,一来,母亲啊便有希望再见你的父亲。一家人和和美美,山脚再开个茶馆,等你讨到媳妇抱孙子。” 噗! 她忍不住捧腹大笑,天明现在奶都不会喝,他的母亲就想着他结婚生孩子的事情了。想得真够长远的,不晓得他知道了又会怎样? 如果她能够面对面说话,她一定告诉她。天明,你的好儿子讨到了媳妇,还不是普通人。人家可是燕国的公主呢! 她想说的,她都听不见。 可悲。 “紫荆夫人到。” 她来不及反应,倒先闻了清脆的人声。从门口踏进一位长相清姝的佳人,要与天明母亲的容貌相比略显逊色。但从她的眉眼来看,虽然不是绝世的美人可还有些资容,放在寻常百姓家,实属上乘。 当时,她穿戴曳地浅色宫装,淡妆清雅,乌鬓间琳琅玉饰全然不见只携一朵绢花和镂空木簪,气质非凡。 比颜色更加在意的是她的封号,想起她们看不见她胆子大起来直勾勾的顶着她们看。苏夜幽见过的紫荆夫人是浓妆艳抹媚骨妖娆,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跟眼前的这位根本是两个人。 从她的眉眼看,还是认得出来是紫荆夫人的轮廓的。 难不成,她又重新回到十四年前? 紫荆夫人说,她在寒息宫足不出户十年,若是算算也得在四年好才对,难不成是她来早了?她也不在乎紫荆夫人做了什么,她的过去又是怎么令人感叹扼腕的可怜。可她,偏偏就站在这里。 “丽姬妹妹,稚儿如何?”年轻的紫荆夫人笑脸盈盈迎上前,丽姬作势起身响应却被紫荆夫人拦了下来:“你产后虚弱,不必了。” 丽姬拉着紫荆夫人坐下来,欣喜的说:“稚儿有名字了,我方才给他起了一个,唤做天明。意味着美好的希望。这不,刚刚睡下呢。” 紫荆夫人一听不妙,神色忧愁:“妹妹,你擅自给公子取名还未经过陛下同意,这样……算不算,欺君之罪?” 哪知,丽姬眼底没有泛起一丝一缕的惧怕之色,语调反倒是出奇的平静甚至隐隐还有恨意:“他说过,只愿我开心。” “丽姬。”紫荆夫人眼中一闪即使的异光,这次她没有万分亲昵的喊做她一句‘妹妹’,而是直接叫唤了她的名字。 “陛下待你与众不同,你为何如此执着?” 相隔甚远,苏夜幽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二人的戾气。联想起紫荆夫人执拗的执念,这对塑料姐妹花心态各异,同床异梦。 “含芳姐姐,你是否对嬴政动了真心?” 紫荆夫人被猜中了心思,惊怔道:“不,我从未……” 丽姬疲倦的合上双目,“含芳姐姐,你可记得当初入宫你说什么?” 紫荆夫人抿唇,神情恍惚:“我说,以苍生为己任。现世病入膏肓而济世天下,则济世天下的良方苦药便是,亡秦政兴六国。” “还有。不止,这些。”丽姬睁开双目,仅仅随着她。 “我还说过……秦政贪恋美色,暴戾恣睢,乃苍生之弊病。如今,如今又听闻妹妹天姿娇容,是七国之最。故此,棒打鸳鸯拆分天赐良缘恐荆命挟社稷,何以、何以为人……人人得而诛之。” “我愿陪伴丽姬妹妹左右,逢时良机待杀之。” 苏夜幽听见紫荆夫人的那些话,字句犀利仿若锐锋出鞘杀人于无形,每一字都离不开要亡嬴政的命。 没想到,秦始皇搞了个七国统一树立了这么多的仇敌。从庙堂直江湖,从白须老者至垂髫,个个恨他入骨巴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鸳鸯,良缘,恐荆命,挟社稷。这四个词,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天明的母亲丽姬在入宫之前已经有自己心仪的对象了么? 等等,她记得盗跖给她说过一个故事。荆轲嘛,图穷匕见她是知道的,秦王绕柱她也是知道的;至于荆轲被墨家奉为神一样的存在。 她当然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前任墨家巨子为何要独独把墨家交给天明,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的父亲是荆轲。荆轲是谁?独当一面有勇气刺杀嬴政的…… 而高渐离,是荆轲在路边酒逢知己的拜把子兄弟。 紫荆夫人,又同丽姬交好。这一切的一切,她都迎刃而解了。 派遣荆轲的是燕国太子丹,而高月又是燕国公主。到最后的姬如千泷,然姬如千泷的母亲又是前任阴阳家的东君大人。 天明和高月的关系相当于,上司的女儿和下属的儿子谈恋爱~ 紫荆夫人,她自己不是说过。要是没有端木蓉,她就是医仙。 哦豁,原来是把自己的青春交代在嬴政身上了所以失去了名扬天下的唯一机会躲在深宫里苦守寒窑,寂寞孤独为伴。 纯粹是自己作的好噶! 事情一波三折,说起天明都怎么的还算是个皇室公子什么的。如果他要是在秦宫里长大的话,那就没有胡亥什么事了都。 不过,他要是成为秦二世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丽姬颔首,脸颊没有半分喜悦和欣慰,依旧冷着一副脸:“含芳姐姐全部记得清楚,一字不漏妹妹很开心。自己讲过的,没有忘记。” 她缓慢的站起身来,可能还真的是产后身体虚弱的缘故常惯的一个动作做下来倍感吃力,步伐踉跄似乎快要摔倒。 她弓下身子,弯下腰朝紫荆夫人伸出手臂。玉白的手指指着紫荆夫人起伏的胸脯:“人还是我认识的含芳姐姐,这里包裹的东西,不知何时何地已然不属于她。你我二人一同晓得,偷心的恶贼是谁。” “丽姬!”紫荆夫人失声喊叫,引得外头的宫人频频无措相望。胆大的宫女朝里面投声问了一句话:“夫人,可有需要?” 丽姬意味深长得注视着紫荆夫人,这一举动使得紫荆夫人倍感不安面无血色。丽姬换了一口气,回应外头的宫人:“无妨。” 而后,丽姬又对紫荆夫人说:“姐姐,是我说对了么?” 说白了,几人就是多角恋的关系。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我又喜欢他,他呢又喜欢她。颠来倒去,总结下来光是‘情’字害人不浅。 话搁这里,苏夜幽还是不明白一点。喜欢便是喜欢,被人察觉到了不算一件坏事。丽姬这么问她,按得是什么心? 什么可能都有的,绝不可能是欣喜。 紫荆夫人眼底有一种情愫溃散漫开来,脸颊上洋溢着少女见到喜爱之人的羞涩和淡然的喜悦:“陛下,是天下人的盖世英雄。过去,我总是嚷嚷着要为民除害,为六国复仇。我错了,陛下的丰功伟绩不管放在过去还是未来,他的所作所为,史无仅有。” 浅淡的微笑,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丽姬知道,苏夜幽也一样明白的透彻。陷入爱情的女人,会把自己心中的良人无限的放大,哪怕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平凡的随处可见。他也是,独一无二的。 丽姬摇了摇头,“姐姐,你用情太深。” 紫荆夫人缓慢的回过神,眼睛里没有扑朔的温柔闪耀,而是换做毒蛇似的恶毒的目光来死盯着丽姬恨不得将她扑倒身下一口活吞下肚子里:“陛下待你,比秦宫里头任何一人要好!丽姬,他知道你腹中孩儿并非他血脉!可他,仍然视为己出!” 丽姬冷笑一声,“一切只是他一人心甘情愿,我该拿他如何?”紫荆夫人目光飘摇凌乱,又听丽姬道:“逼迫我入宫是他,让天明认他做父是他,骨肉分离也是他!这些,不都是他一厢情愿么?” 话罢,紫荆夫人颓然铁倒在地。 现世,紫荆夫人住所。 侍女听她的命令把在寒息宫的嫣语给请来了。嫣语那时还在寒息宫洗濯妃子和宫人的污衣,话说宫人也分三六九等,而像她一类的宫人是连狗都不如的,一旦涉足就休想出这寒息宫给人家洗一辈子的脏衣服。同闻漾一般,从少女熬到老婆子。 她抬眼望见站在阳光底下衣着得体面色红润的宫人,宛如天人。想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垂头擦去额边的汗水却瞥见了她曲裾裙摆下的一双干净的粉色绣花鞋心里好生羡慕。 那一刻,她再次暗暗发誓:不论用什么代价去换,她一定要出去。 任何代价,哪怕是豁出性命。 “你就是宫人嫣语?” 嫣语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又怕碰见她弄脏了一身好看的裙裾她往后退了一步。她这一动作,她对面的宫人正与她同步,一样退步。 “正是。” 宫人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她的衣着。火辣辣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不止,她像是在空地赤身露体,面红耳赤的。 嫣语晓得她的衣着不入面对那人的眼,天天干活,洗衣做饭洗菜一览包下,休息的时间短,空闲的时候也过得紧巴。换洗也没有那么频繁,身上的这件衣服她已经整整十天没有换洗过了。 “你就这么跟我去向夫人复命?”宫人收起厌恶,满腹疑虑的看她。 嫣语裙褂大腿旁的双手无处安放,红着脸解释说:“还、还请姑娘稍等片刻,待、待我换身衣物来再同姑娘去……” 紫荆夫人抿下厨子给她新制的樱花糕,香甜在口中四溢。旁侧的侍女煮好茶给她递上,她摆了摆手,茶水撤下了。 “怎么,时间长了许多?” 嫣语觉得声音熟悉但始终不敢犯规贸然抬头直视主子,接着女人不悲不喜的嗓音没了,旁边盘旋起一声声深沉的撞击。 她懂,刚刚那趾高气扬的宫人在跪地磕头。 “是巧玲还请夫人恕罪。” 紫荆夫人挥了挥手,在少女哭喊求饶到沙哑的嗓音里,她被门卫架起拖出了内室。香炉里燃的袅袅熏香,掩盖住门口飘荡进来的淡淡的血腥味。门外,少女的尖叫声停了下来。 嫣语打了个哆嗦。生死一念间,却难以动摇她固执的心。 “你可还记得我?”紫荆夫人神色从容,仿佛刚才发生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依然悠心的品着她的香茗尝着她的新点心。 紫荆夫人抿唇淡笑,“我许你,抬起头瞧我。” 得到她的应许,她慢慢的抬起头视线朝楼台高座上投去。她认得那张脸蛋,她始终没想到,邀她来的人是如今最得势的紫荆夫人。 “夫、夫人……” 她脑海一片漆黑,惶恐之间她忽梦觉她那一天所犯下的混账事。幸而,无人知晓。她整顿心态,变了变颜色。 “夫人找我来所谓何事?” 紫荆夫人示意糕点退下,掩袖饮下侍女的奉茶:“你问你,我宫里还空缺一个侍奉的侍女,不知姑娘乃是何意?知道了,我好安排。” 嫣语连忙点头,“要的,要的!还请夫人要了我去……!” 紫荆夫人打了哈欠,“晓得姑娘意思,那便让人给姑娘寻个住所罢了。昨夜伺候陛下伺候晚了些,今个儿又早起,困得要了命去,偷得浮生半日闲,恕不奉陪,姑娘请便。” 这话里的意思可是说明白了,嫣语没有法子只好听从紫荆夫人的安排自行做主。后来回头一想,兴许是沾了别人的光。 她没有留意到,转身后的紫荆夫人深邃的眼眸里一道不屑的光芒。 有了权,便什么也用不着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