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春山空 说起要成亲,自己还是有些懵的。 一觉醒来她已经把话抛之脑后干干净净,就像放了个屁拍拍屁股走了差不多。她也不晓得为何雪女、高月还有嫁为人妇的端木蓉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大清早的把她拉起来洗洗弄弄。 她对着铜镜里的玄色的曲裾感慨道:“这新裙子很好看。” 雪女捂嘴娇笑拿着木梳子着替她理好沐浴后半湿透的青丝,嘴里念念有词。逐字逐句的似曾相识,好像上哪里听到过的。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自己的脸颊被端木蓉冰凉的手指掌握,端木蓉不晓得是从哪里找出来一根丝线,来给自己绞面。大致是因为她的脸蛋干燥的缘故,被丝线胶过的地方余下火辣辣的疼痛。 “来,拿着。”高月瞧她的眼神令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傻愣愣的接过高月递上的东西,低头一看绣花边的一把美人团扇。 苏夜幽不解,目光瞥见高月问:“又不是大夏天,让我拿扇子?” 高月叉腰,横眉对她说:“是谁告诉你扇子只能扇风用?笨。” 她瘪瘪嘴忒不服气,把玩手里没什么特别的团扇说“扇子除了扇风还能用什么用处啊?难不成是打苍蝇的还是捉老鼠的?” 端木蓉不晓得在她脸颊上下了什么功夫,尽扯的她脸颊一痛好似不是自己的。泪花盈盈的,又被端木蓉拿着绢丝给抹了去。 “不要乱动,弄破了皮待会怎么上妆?” 苏夜幽愈发觉得她们行为举止一个比一个可疑,嘟囔着嘴说:“搞得那么隆重做什么?又是洗澡又是穿新衣,还没到过年呢!” 雪女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耳垂,捏了一把:“我备了一对玛瑙耳坠子那可是我精心挑选一个时辰的呢~想是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恩?坠子? “雪女姐姐,为何要给我戴坠子?”她浑然不解,今天该是隆重的场合,只是与她无关。按照习俗规定,新婚后的新嫁娘第二天是要回门的呀,坐在这里打扮的不是她该是端木蓉。 雪女只是一笑而之,“自然是为了好看。” 交谈之间,也不晓得端木蓉和高月二人在她脸蛋上下了什么破烂的功夫。回过神来瞧,镜中的自己好像换了一个人。 模样倒有几分可人,比之前,更加精致。 苏夜幽是个性情敏感的,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攒起了眉目。她记得昨天端木蓉做新娘的时候手中也正好执了一柄美人团扇的,羞羞答答配着身上的红裙子是有几分新娘样子。自己今天的妆容,与她昨天还有几分相似之处的。 高月、端木蓉和雪女根本就不愿意给她喘息的机会,在她们的催促和推攘之下拥簇着走出了房门。她前脚跨出房门,倒头拥上盗跖不晓得上哪里踩回来的花瓣,笑得合不拢嘴。 “姑娘终于嫁出去了!” 恩? 苏夜幽唇角的笑容迅速冰封,她不顾自己还身穿繁重的红裙子跑上去抢住了盗跖手腕上挽的竹篮子,质问他:“是谁要结婚!” 白凤从树梢上缓缓跳下,趁她不注意把竹篮子有还回了盗跖手里面挽着。他的相貌还是青年,岁月没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丝毫的痕迹。 “这座镜湖医庄,该成的都成了。你说,还能有谁?” 苏夜幽对他们二人投向迷茫的目光,“你们俩不是没成?” 她这句话,给白凤和盗跖闹了个大红脸。盗跖静了会,是率先反应过来的。他急切得摆了摆手,“不对,好端端的怎么扯上我来了!” 白凤冷哼,别过头:“你什么意思?” 盗跖片刻才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惹恼了身边的贵人儿,挖出糖心蜜饯哄着劝着:“小凤儿,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苏夜幽急中生智,决定火上浇油来上一段:“要想证明跖哥说得话是不是在骗人,那么白兄与跖哥成就了好事呗?择日不如撞日恩!” 白凤脸色稍微缓了缓,挑动着眉头说:“我是不敢和你抢风头,今日是你要成就好事。我,我就择日罢了。去,他这不是出来了?” 苏夜幽顺着白凤指引的目光望过去,便看见了同自己穿着相似也是一身大红大紫的曲裾的项少羽,挺拔的身影撑起那身稍显女气柔蕴的衣衫,人看起来比平时俊郎潇洒了许多呢。 手背有点痒,她挠了挠转头追问白凤:“他怎么穿成这样?” 白凤神色不是很好看,像成了憋了一股气:“今天,是你和他成亲。他不穿吉服,那穿什么?你快些去罢,别磨磨唧唧。” 恩??? “谁和谁成亲?我没听清楚,白兄你在说一遍。”苏夜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白凤。白凤口中的话词几乎是从贝齿间挤压出来的,仔细听还能听见磨蹭的音量:“你和项少羽结亲,懂?” 转头对上三双笑语盈盈的双眼,苏夜幽把玩手中执的美人团扇便瞬间明白了她们的‘良苦用心’,敢情都是设计好的引她跳坑的吧? 今天不是什么大家都大日子,单是她一个人的大日子。 只是,这发展得也忒快了! 苏夜幽惊愕,愣愣得还没会过神: “懂懂懂。”苏夜幽眼看项少羽离着自己越来越相近,打了一个哆嗦:“现在逃婚,还来得及么?” 盗跖斜视她,“来不及了。哪怕,你愿意提前逃婚我也会把你抓回来继续成亲。百鸟在手,天下我有。丫头,你好自为之。” 白凤瞪了他一眼,盗跖不闻反倒笑得更开心:“你的还不是我的。” “怎么,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也记不了?”望见眼底是映上一双含着浅笑的栗色眼瞳,熠熠生辉的光彩夺目照人。 即便他愿意弯下腰同她说话,她还是得需要抬头的。 “我说过什么?” 她可没说过什么没羞没臊的话。 “你说,你要嫁给我。”他故意压低嗓音,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挂着玛瑙坠子的耳垂上久久回响,暧昧之余,多了难以抗拒的蛊惑。 苏夜幽闹了个大红脸,红得绚烂如天际朝霞。脸上搓着的花粉胭脂即是擦着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画蛇添足越瞧越红润。 她得咽回刚才的话,她哆哆嗦嗦得问道:“我何时讲过?” 可能是紧张过头了吧,她跟受到惊吓的乌龟一样立即缩了回去。印象模糊,大多事情已经记不得清了。记忆像被人悄悄的抹去一般,独独记得昨天是端木蓉一生最重要的日子。 项少羽将头垂得更低了,凑过来好让她听得更清楚一些。他的声音语气很轻,足矣让二人互相听得清晰。 “难道,要我把昨夜的事情公之于众么?” 她腿脚一软,扯上他身上的吉服衣角。可怜兮兮祈求道:“别……” 在他人的目光底下看来像人影双叠,亲昵的拥抱在一起了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一声声惊雷般的惊呼,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行过礼,春宵红烛芙蓉帐随你们俩儿怎么都成!现下,不行!” 来不及等她反应,项少羽唇角一勾趁她不注意打横抱起自己日后相伴一生的新娘,刮了刮她的鼻梁:“走,行礼去!” 她眼底荡漾的呆滞被眼前的红罗帐取代,她看着堂上和窗台上朱红色的纸花,半信半疑得瞥见那一方俊逸的轮廓。 她就要嫁人了。 明明…… 她脑海里不大对劲,明明什么她说不上来。 苏夜幽在异世没有父母亲,却有相知相伴的异姓兄弟姐妹。在场的人个个皆是熟面孔,可她隐约还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 对,仍就是说不上来。 没有阿言,没有青冥没有妗弱没有小黎,没有独孤和云淼。 没有,石兰。 “为何不见石兰?”她不由自主的念叨起这个名字,话罢全场安静了下来。项少羽把她放下,笑着问道:“石兰是谁?是你何时认识的?” 她难以置信得瞪圆了双眼:“石兰,她喜欢你,为你付出许多。她在你失去光明的时候,不分白昼黑夜翻书替你医治眼睛……” 她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记得她了么?” 项少羽笑着摇了摇头,“石兰姑娘,闻所未闻。” 苏夜幽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是想要把她从背后扎出一个黑洞来。她回首,张张脸上的眼睛里射出怪异的颜色,让她很不舒服。 她没有感到恐惧,倒退一步喃喃道:“我还有师父的……他是东君……” 这些,都没有。 刹那,项少羽按住了她的手背大拇指拂上她沁出冷汗的额头,冷汗把她起早堆好的鬓发全部打湿了。而它的主人,心神不定口里说着听不懂的话念着陌生的名字丧失原来的清明。 “阿幽,你累了。” 苏夜幽一时之间脑海浮现许多的片段,她的身体颓然软下来,成了风拂便摇的杨柳,要不是还有他扶着,就要跌倒在地。 “不是……不是,不应该是这样。” 她确认,自己是真的遗忘了什么。 项少羽扶着她,见她脸色发白好不担忧。今日又逢嫁娶之喜,良辰吉日,看她这副样子不得不把终身大事搁在一旁不了之。 “要不这样,先把此事搁上一搁?项苏已有夫妻之名,若以后有良机,项某会将今日欠给大家的喜酒一律补上,可好?” 草率得定下夫妻之名也忒不体面,他俩的小秘密巷闻皆知也不缺那一场虚设的排场。那到底人家的家事,外人也不方便插手。 有人道:“成成成!随上将军即可!” 她闲心去在意有的没的,顺了她的意她却没有一丁点的喜悦。她胸口的位置,平静止水掀不起风浪。她甚至感觉,她自己没有心跳。 她抬起头环顾喜宴上的一人人,发觉所谓的熟悉的面孔她一个也不认识,她也不懂是不是自己眼花,每张脸孔竟是一个个大肉球。 四周景致颠倒,又重回了原来的院子。 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脑袋里‘嗡嗡’的声音休止的时候,她便望见高台上携手齐坐的一位挽着妇人鬓发的年老妇人。 她又听见少羽的声音,“快来拜见我的母亲。” 母亲?他的母亲不是死了么? 自己身体的动作不由自己控制,她像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朝那位妇人福了福身,用冷漠平淡的语腔说道:“伯母万安。” 那位妇人眉开眼笑,“还叫伯母?该叫母亲了。” 人家老妈还活蹦乱跳的,她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母亲。”她乖乖得喊那个妇人一声,妇人由丫头搀扶下来要亲自来拉她起身:“乖囡,我的好儿媳。母亲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也只有一把随身的匕首赠给你。这把匕首,是阿羽的父亲送我的定情信物。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我老婆子也用不上了。” 说着,妇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匕首的款式陈旧,妇人巴掌大小,显然他未在世的父亲是个心细的,这把匕首是为项少羽的母亲量身定制的。现在又送了她,她该是好好珍惜。 “多谢母亲。” 她接下了匕首,她拔出尘封已久的刀鞘露出里头的面貌来。确信是个好匕首,只是不知道刀锋锋利还是不锋利…… 她的指腹滑过刀锋,触及刀锋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滴出一串血珠子。她吃痛收回了手指,低头一见,那道不易察觉的口子正在以肉眼可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不过喘息的时间,口子就不见了。 怎么会? “你要小心这柄匕首,可是锋利得很呢。削铁如泥,劈石碎璃。想我当年,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带着他杀出重重关卡,何等畅意……” 妇人双目渐渐放空,回忆起少时的金戈铁马不禁泪湿衣衫,若没眼角下方的皱褶,也算得上一个动心的美人了。 岁月,又等过谁? 妇人抹了抹眼角,抽噎道:“人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梦境外,月明如昼。 床榻上的少年翻了一个身,睡得更加深沉了。 多半是下过雪的缘故,月亮把沉寂的宫阙重新唤活了回来。红彤彤的腊梅之下,静立着一位长袍玄衣的青年。青年背后,跟着一位与白霜月色融为一体的少女,长垂的乌发是区分白雪同她唯一特点。白裙少女默不作声的把白玉似的手指握紧了伞柄,她撑开纸伞打在青年头顶,又替他扫去肩头树枝落下的细雪。 这一切的一切,她做起来同雪落枝头一般没有发出一声打破沉静唐突的动静。红袖添香,香过无痕。 得到应许,他们找到一个借口顺利的待在秦宫里。东君青冥,站在红梅花底下,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已经第三天。 “大人,我替你熬了些粥,喝了些暖暖肚子吧?” 青年攒起眉头,沉默着接过妗弱递上来的白粥一饮而尽。妗弱接过空碗放回食盒摆放好:“大人想了这么多天,可有法子?” 阵是他自己设下的,他自己却解不开。不能说是他自己学艺不精导致的,是他自己当年学艺不精造成现在尴尬的局面的。 当年,他年错了一个字成就今天怎么也解不开阵法。 “五天了,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很棘手,设下的阵法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害,只会让误入阵法的闯入者陷入沉睡。至于梦里看见的景色,是放在心里压在最深处日思夜想的东西。 这个阵法,偏偏是抓牢了这一项弱点。 倘若苦主不愿意醒来或者又是被牵绊过去独享美好,那么就会长睡不醒直到地老天荒。也就是,外界的触动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 说白了,会成为植物人。 阵法是有解的,因为他粗心念错了一个字,此阵法便无解了。剩下的百分之一点一的几率,就是等着苏夜幽自己醒来。 他站在红梅树桠下这么些天,里面一丁点的动静也没有。 “大人放宽心,苏姑娘吉人自有天象。” 青年将胸口的狐裘拢了个紧实,却还是有凛冽的朔风通过缝隙灌进衣襟来。青冥搓了搓手,暗骂咸阳这该死的天气。 “真想回桑海避冬去,咸阳天气太冷了实在受不了!” 苏夜幽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这些东西是她本质可求的。得到了又会觉得心里面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存在过似的。 枕边的被褥更凉上了几分。 身为楚国的大将军,项少羽不能时时刻刻伴她左右那是肯定的。新婚还未温存多久,前边战事吃紧,据说粮草要吃没了要人他送去。 这不,连带个洞房花烛夜还是不得不欠下的。 她算过他离开的日子,到现在一共三百天了。 远方,还是没有他的消息传来。 第五百天,坊间不知道哪里开始到处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他们说他权势不可挡,势必有一天会称王称帝站在所有人之上。 当时她闻声只是笑笑,回答侍女:“他一心为楚,不会的。” 她以为那句话是个戏言不足以当真,如今却成了她的这句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笑话。他归来时,挟楚王令自己称王。 西楚,霸王。 自打这一天的开始,她便没日没夜没了睡梦,只要一闭眼便可看见他浑身染血骇人的模样。那样子的他,不是她喜欢的项少羽。 等到有一天,他说,有一样东西还欠着她。 一场婚礼,他会还给她。 记忆上涌,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相守白头的梦,是该醒了。 苏夜幽乍得睁开双眼,映满眼眶的雪白茫茫。树桠上的红梅,开得正旺,抖落一枝丫上的细雪,在她乌发间融化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