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拓跋翰、楚王拓跋建、燕王拓跋谭、吴王拓跋余,还有太孙拓跋濬,冯煦虽然第一次见面,但她早听过这些贵人,甚至还能从穿着、举止、年龄等方面辩认出来,尽管她从心里不愿意见到这些皇子皇孙们的。 冯煦之所以从不肯随着南阳公主去规模更大的东、西、北三苑,而是一直在鹿苑骑马,就是因为皇家子弟们多半嫌这里太小,跑马不够尽兴,因此十分清静。可今天不知为何这些贵人们竟一同来到了鹿苑。 但,既然遇到了贵人,冯煦就要自马上跳下来行礼。 南阳却急忙上前拉住她道:“这是鹿苑,用不着客气,在马上行个礼就行了。” 魏国皇宫规矩一向很少,冯煦却一直守着该有的礼节,可是南阳的骑术本就比她好,且她个子比自己高,身子比自己壮,用力一扯,自己还真动不了,便歉意地一笑,在马上福了福。 不想南阳又得意洋洋地用五彩马鞭点着她向大家道:“这就是冯昭仪新来的侄女,长得很好看吧?而且她读过很多书,还会写一笔漂亮的字!” 冯煦原打算行了礼就退下去,不想又被南阳指了出来,见对面几双眼睛都看过来,只得垂眸道:“小女子不过略识几个字,勉强会用笔罢了,皆是公主谬赞。”说着便悄悄用脚碰了碰南阳公主的脚。 南阳这才想起冯煦一向不喜欢出头露面,便又向自家的亲戚们娇嗔地问:“你们一早去打猎不肯带我,如今却到鹿苑做什么?难不成在外面打不到猎物便到这里射鹿?” 冯煦这时就小心地带了带马,向后退了大半个马身,将自己隐在南阳公主身后,躲开了那些贵人们的目光。 “难不成小姑姑觉得我们竟是一群废物”为首的太孙拓跋濬就笑道:“告诉你们吧,我们不但打到了老虎、豹子、鹿、野鸡、兔子等好多猎物,还捉到了一只白鹿呢!这一次过来,就是把白鹿送到鹿苑。” “白色的鹿?”南阳公主话音还没落下就一下子蹿了出去,“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冯煦便猝不及防地与太孙面对着面,正如她所感觉到的那样,太孙的一双眼睛正瞧着自己,此时他便一夹马腹上前微笑着道:“你也过来,一同去看白鹿吧。”十分自如地拨转马头与她并排站在一处。 冯煦夹了夹马腹,跟上了南阳,不露声色地落后太孙几个马身。 白鹿被装在笼子送来的,果然浑身雪白雪白的,头上还没有长出角,两只大大的黑眼睛特别的温顺,可爱极了。冯煦十分喜欢,也想与南阳公主一样跳下马去摸摸小鹿。可是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跟随着她,让她的动作僵硬起来,最终只拉着马站到了一旁。 太孙却走到了她的身边,“别怕,鹿不会咬人的。” 冯煦摇摇头道:“我不喜欢鹿。” “这可是祥瑞,”太孙就笑道:“祖父和父亲听了消息也传话要来看呢。” 冯煦当然知道的,史书记载汉武帝时,天子苑中有一头白鹿,后来武帝还以白鹿的皮为币,来表示天降祥瑞。可是她不懂为什么此时出现了白鹿,明明皇帝那样残暴,怎么会有显示帝王修德,时世清平的祥瑞出现呢?正是因为想到了这里,她才会说不喜欢这头白鹿的。 南阳公主正将白鹿自笼子里放出来,闻言就道:“煦儿,你怎么能不喜欢?它多可爱呀!”说着拿了一把草去喂小鹿。 白鹿不去吃草,只怯生生地东张西望,突然从南阳身边探过头来,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冯煦的手。 冯煦再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小鹿的身子,再拿了一把草料送到它的嘴边,“吃吧,别怕。” 南阳便叫了一声,回首做势要打小鹿,“怎么我喂你就不吃!煦儿喂就肯吃了!”可她的手落下却很轻很轻,与抚摸相差不多。 冯煦见南阳公主的手轻轻放下才安了心,她其实是喜欢小鹿的,就像她其实也不讨厌身边的太孙。他虽然与他的祖父长相有几分相似,但她能觉出他们很不相同。 也许,白鹿的祥瑞并不是应在皇帝身上?对,一定是那样!这祥瑞应该在当今太子身上的,听说太子□□强识,过目不忘,好读经史,深通书中大义,众臣们都赞不绝口,十分肯定他将来会是一代明君。甚至,祥瑞也可能应在太孙身上,他现在虽然年纪不大,可一向因为聪明敏达、风仪出众得到皇帝的喜爱,常伴随在皇帝身边,被称为世嫡皇孙。 这样想过了,冯煦就轻轻地帮小鹿顺了顺毛,如果上天真地降下了祥瑞,但愿从此再也没有那么多的杀戮,世上所有人的日子都能过得好一些吧。 偏巧此时太孙就道:“天降祥瑞,一定会保佑我们大魏,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 因着这几句话,冯煦心里暗暗赞许,可见未来的国君能将百姓挂记在心上,倒是天下的福气。 跟随的一众人等也都兴奋起来,议起祥瑞的种种传说,又有皇上听闻得白鹿后自京外大营便带着文武官员们回京,自然更加热闹非凡,冯煦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退下来,带着伽罗回了宁心宫。 宁心宫这边也听了消息,小宫女们正交头接耳地说着“白鹿”、“祥瑞”什么的,冯煦进了殿,见酒桌已经撤了,常氏也已经走了,姑姑正坐在炕上闭目养神,除了两颊比平日红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冯煦满腹的话到了此时就变成了一句,“姑姑,我刚在鹿苑见了白鹿,是太孙与几位王爷打猎所得,又亲自送来的。” 姑姑点点头,“你能在这时候回来,很好。”不必说,眼下鹿苑一定不知怎么热闹呢,侄女倒没被迷了心窍。 姑姑平时话就不多,赞扬的话更是一句也没有,今天却是难得的肯定。冯煦的心更静了,“姑姑,我回房了。” “去吧,晚饭在自己屋子里用吧。” 冯煦应了一声退了出来,姑姑多半与自己一同用饭,但是在皇帝来的时候,或者猜测皇帝要来的时候就吩咐她不要过来了,而今天皇帝恐怕就会来宁心宫。 后宫中所有人,包括赫连皇后,对姑姑都不敢轻慢,因为后宫之中,皇帝到宁心宫的次数最多。进宫日久,冯煦也有察觉,皇帝心情特别好,或者特别不好,再或者有什么大事发生时,都会来宁心宫。冯煦也亲眼看到,姑姑从来都静悄悄的,她从不谈国事,也不会帮皇帝出主意,更不会索要什么,甚至也不会挽留他,只是耐心地服侍他,再将他送走。 皇帝对姑姑也没表现出特别的宠爱,宫里人都知道他另有两三个宠妃,年青美貌,偶尔会奉诏到太极殿侍寝,穿着锦衣绣服,戴着金钗玉环,自宫里招摇而过,弄得人尽皆知。但,每有赏赐,姑姑一向得的最多,而冯煦,也能得到一份不逊于皇子皇孙的东西。 今天又不例外,没一会儿宫里便沸腾起来,皇帝回宫了,看到白鹿心情大好,再听崔司徒等人讲了汉武时瑞应之事,赏赐便象流水一般分向四处。 宁心宫这份是宗爱亲自送来的,不外金珠、宝玉、绸缎之类,因其中有冯煦的,她亦被传过来谢恩,便听宗爱笑着禀报,“皇帝在太极殿与众臣饮酒呢,想是会晚些才能过来。” 姑姑点点头,“你服侍着小心些,提防又挨打。” 宗爱苦笑一声,“多谢昭仪,只是小人愚钝,总免不了惹皇帝生气。”说着便要告退,“要回太极殿那边听差呢。” 姑姑就道:“赏东西的差使,中常侍只管随意遣个人送来就好,何必亲自来一趟呢?”说着令许春衣送客。 宗爱起身,却没有立即走,停在冯煦面前问道:“方才太孙与诸王爷送白鹿时,女郎正在鹿苑?” 原本宗爱随着皇帝从京外大营里赶回来的,不想他竟知道自己曾在鹿苑见过太孙与诸位王爷,可见宫里到处都有他的人,什么事也瞒不过他的眼睛。冯煦心里如此盘算,却含笑回道:“正是,那时我与南阳公主在鹿苑骑马,看到了白鹿,我就回宁心宫里告诉姑姑了。” 宗爱看着冯煦,几个月前自己曾见过一面,只恍惚记得是个颇有气度的小姑娘,如今瞧着长眉朗目还是依旧,个子长了点,举止更加沉稳,立在一旁竟如青松一般。谁想这样的人竟得了太孙的青眼,看来果然是北燕皇族后裔,昭仪的亲侄女,非同一般呐!嘴角便露出一抹冷笑道: “原来女郎回来禀报昭仪,方才小人还道女郎怎么没留在鹿苑与太孙一同迎接圣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