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过一年,他竟觉得过了好多年,那些人那些事,离他越发遥远了。
褚肆睥睨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臣子,眼眸里的阴翳尽散,是华彩凝聚: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皇后入宫多日了,既是系出高闳,祥钟戚里,合该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朕命你们于此日前定好章程。”
郭茂对此并无惊奇之意,反而是春夏秋官一听,纷纷惊愕失色。
秋官不似先前事不关己了,他急急说道:“陛下,这,悬象着明,莫大乎日月,日乃陛下,月乃皇后,自古以来便是阳强于阴、日胜过月,中秋之夜正是月满之最,怎好让皇后这般僭越!”
从古到今,那月亮都是太阳的陪衬,女子也是男子的陪衬,怎能越过去呢!
春官与夏官虽未出口,也是这样的想法,连连点头,唯有冬官不动声色。
迂腐,愚昧,无知,是褚肆对他这番言论的唯三念头。
他倏然笑出声来,迈着轻快有力的步子,飘然跃到了秋官的眼前,腰间那形骨惧奇的布偶坠子恰好落入他前方,正对上那黑线织就的抿着的唇上,不待他有所犹疑。
蛊惑人心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好比带有魔力,如海妖的歌声让人无法抗拒:“低头。”
秋官听话地低了下去,下一瞬一个劲猛的力道狠狠压了下来,他头上的乌纱帽被踩的滚落到远处,后脑勺上是帝王的龙衮。
褚肆美艳的脸上皆是狠厉,他碾压着一脚又一脚,说:“你看到了什么?”
秋官的脸撞击着地面,紧闭上眼,鼻青脸肿的,说话也支支吾吾的:“黑。”
褚肆不顾他难以言说的痛感,继续施加着力道:“你低着头,当然窥不见日月,类于蛇猪之辈,永远不会仰头望天!”
说罢,他收回了脚,复又狠决地拽着他的头向上望去:“你又看到了什么?”
秋官不知如何作答才能讨得陛下关心,迟疑地说:“天空?”
他们因是聚在浑天仪周边,上方正是露空的顶子,是以所见是天空,可这一小片天空未囊括日与月。
褚肆登时将其甩到了屋外:“井鱼焉知身在渊,错把方寸作世间,你所见不过是沧海一粟、冰山一角,当然不配看到日月。”
彼时,天色已然黑了,帘幕风轻,春虫藏到了草野间,褚肆仰首看着这素月流天,抬手摩挲着皎月,再度发问:“这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秋官怎么猜不出陛下的心思,他咽了一口浓痰,视死如归:“是月亮。”
月满良辰,喓喓虫鸣,灰雁也携来南方一枝旖旎,頽芜留住了佳景。
腰间挂着的小褚肆乍看之下竟有微不可见的笑,仿佛那黑色的直线有了弯弯的弧度。
褚肆笑道:“是啊,人眼在夜里见到的神明是亘古不变的月亮,而非太阳。没了太阳,不见光耀,没了月亮,就全是黑暗了。”
冬官见状,忙不迭地直夸:
“陛下所言极是,微臣尚记得夫人不知从何人那里听过一首小诗:浮世万千,吾爱有三,一为日,二为月,三为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由此可见,这日月本是一家,何必顾此失彼。”
见陛下面上稍霁,他擦了擦冷汗,福灵心至地想到床笫之上,妻子曾与他说道过,这么一记竟真记了起来!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褚肆一字一字地细品着其中的寓意,只觉词甚是合景,当即便道:
“朕听闻,监正一职仍有空缺,那便由你补上吧,正如你所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冬官大喜过望,连连跪下:“谢陛下!”
原来,今日确宜升官啊,黄历上说的确凿无疑。不过,话说回来,他今日的功成亦有夫人的箴言添助,功成于贤妻啊!
待下值回家,他定自去酒楼买夫人爱吃的酱鸭回来,小酌几杯,邀月敬情!
褚肆瞥到地上躺倒的秋官,满心的嫌隙:“此人连世间常理都不懂,何以忝居高位,罢黜了吧。”
说毕,他停也不停,攥紧了手中的花笺去了长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