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又说:“就是苦了孩子了。”
家文轻声,“都是胡说,好好治病。”
家文流泪。
“以前有个算命的说,我们两个,一个属羊,一个属老鼠,羊鼠不到头。”卫国苦苦地。命,不认不行。
生平第一次,家文感到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了。也只有面对病魔,她才发现,人,是那么脆弱。你不是无所不能,从来不是。面对命运,除了接受,似乎没有别的办法。然而家文不甘心,在没有穷尽全部办法之前,她不会放弃。在内心深处,她坚信卫国会好转,会痊愈,会再次站起来。他不能倒下也应该倒下,他是那么聪明强壮,那么善良……
家文偏过头注视着爱人,抓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
中午放学,同学列队,准备排队回家。光明不用排,他去孃孃春荣家吃饭。进家门,放下书包,饭还没做好,大姑父鲍先生在院子里摆弄他的盆景。光明叫人,穿过院子,在厨房站一会。厨房旁边有个小屋,鲍智子正在埋头苦读。她在机床厂做铣工,现在厂子走下坡,她拿到大专文凭之后,想要再上一层楼,在积极复习,打算参加市里的公务员招考。“三姐。”光明喊了一声。智子不太顾得上跟他说话。光明又回另一个屋,惠子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说。“二姐,给我看看。”光明说。
“小文。”卫国忽然叫她名字。
“小孩子不懂。”惠子说着,合上那本书,塞到枕头底下。是琼瑶的《失火的天堂。
家文问:“早晨想吃什么。”
“光明!”大姑父在院子里喊。光明连忙跑出去。阳光下,大姑父拿着一个喷花叶子的喷雾壶,对着光明,“站好。”鲍先生说。
接近黎明,夫妻俩坐在黑暗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光明站得笔直。
家文不想让他吃,他吃得太多了。可不吃,疼在爱人身上,家文只能含泪帮他倒水。吃了药,卫国坐起来,靠在床上。一会,又想要去厕所。家文扶着他去,一到便池,卫国就大吐起来。他的肝硬化没有好转。吐完,出洗手间,家文扶着他,卫国连连说没事。可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卫国清楚,家文清楚。但都不说。
鲍先生按动扳手。光明瞬间被笼罩在水雾中。
卫国摸止疼药。
“转圈,慢慢转。”鲍先生下令。
半夜,地段医院,家文躺在卫国旁边。一张行军床,凑合睡,今晚该她陪床。三点多,卫国疼得受不了,微微呻吟。家文睡得浅,醒了,问要不要叫医生。
光明只好三百六十度转圈。一股浓重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袭来。是84。光明闻过这个味道,消毒用的,他家也用过,但只是拖地和擦东西用,从未喷在身上过。
家丽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为民和秋芳请她去帮忙那事,她没跟建国提过,怕伤他自尊。现在突然露馅,她只能继续圆谎,“不是面包店,说错了,是菜摊子,当时是说有人投资开一个蔬菜店,我说不用不用,我就摆个摊子就行,小本生意……”家丽喋喋不休,撒谎,真累。建国心里明白,但见家丽这么用力圆,也便不点破。两人关灯睡觉,不提。
大姑春荣闻味而来,向丈夫鲍先生抗议,“喷这个干吗!他也没去医院……神神叨叨的……”
建国诧异,问:“什么面包店,谁让你去工作?”
“没去医院还没回家吗?消消毒有什么不好。”鲍先生理直气壮。光明脑子轰得一下,太阳也照不亮他内心的忧伤。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逻辑:爸爸生病,他是儿子,所以也要消毒。用最厉害的84消毒。可恶!他恨鲍先生。但人在屋檐下,他似乎只能接受。吃饭了。一桌子菜,就一个荤的。鲍家向来节省,做菜也就一点点。刚上桌,鲍先生又开始标榜他的“豆腐是肉”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说跳舞这事容易出毛病,男的女的天天搂在一块,皮贴皮肉贴肉的,再有定力的人,也免不了有些杂念。”家丽翻了个身,“幸亏当时没去汤家的面包店工作,要不然现在怎么弄,跟老板家的弟弟闹离婚,我腰杆子怎么挺起来。”
一块豆腐夹到光明碗里。越看越生气。
建国立刻,“那是那是。”
光明故意手一抖,碗摔在地上。当啷一声。鲍先生又嚷开了,孃孃春荣连忙拿簸箕笤帚过来收拾。耳边轰隆隆,光明在心里却笑了。对,就是这样,不能大反抗,就这样一点一点蚕食。像打游击战。饭吃完了,春荣安排光明午休,睡觉。
家丽道:“你倒想,可惜没有那个红粉知己跟你演这出戏。”
“我去教室玩会。”光明说。
建国立刻憨憨笑,“不是那个意思。”
春荣没坚持。光明背着书包上了教学楼,教室里没一个人。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书包垫在桌面上,歪着头,趴好,一会,他便睡着了。
家丽打趣,“干吗,想来点经验,离一个试试。”
二汽大院,闫宏宇陪着家欢从办公室走出来。
建国是军人,这些婆婆妈妈,他不擅长,“唉,这怎么办,这方面我没经验。”
家欢客气,“宏宇,谢谢你。”
军分区,家丽家。一直到快谈判,家丽才得空把老五的事跟建国仔仔细细交代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