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生凶狠,我们又未曾招惹你,作甚打人?”杜嘉好生委屈,且这么多人,为甚偏偏欺负我? 女孩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了一下,剑却依然未放下,反而向前一送:“你们是何人,为何会出现于此地?” “你刚未看见?我们从门后而出,除了是从底下那些层来的人,还能是作甚么的?”杜嘉越发觉得冤枉,大声嚷嚷起来。 萧容已掸好衣上并不存在的雪,站起了身,绽开笑容:“你呢?你又是谁,叫甚么名字?” 女孩晃了一下神儿,将剑收归入鞘,冷冷道:“我叫做徐颖,你们大概是对三层不熟,否则不会选择此地。此处名为‘埋骨地’,用来流放那些犯下十恶不赦大罪的犯人,来者都是有来无回。” 她扫了一眼这几人,见他们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甚而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模样,顿了顿话头,狐疑道:“你们难道不怕?”看他们的样子,对整个三层都一无所知,更不要说这人烟寥寥的埋骨地,但凡一般人对一无所知的危险,总是或多或少会有些惊慌的。 杜嘉嗤笑一声:“你一个小丫头都好好呆在这里,我们又能危险到哪去?” 呵。 徐颖心中泛起淡淡的不屑,扭头就走:“想问的都已问过了,你们自便。” 杜嘉在她身后做了一个鬼脸,萧容拉了他一下,扬声喊道:“总觉这位灵秀的姐姐有些面熟,不妨结伴同行——” 前面那身影瞬间狼狈了一下,随即再也不停地往前走去。 这位姐姐有些面熟,你当是话本子呐! 再想想那蓝衫少年对她轻视的嗤笑,徐颖心中恼恨,走出了老远去。 瞧他们一个个衣衫单薄的,嘴唇都青白了还敢犟嘴,活该被“蜮”吃掉。 就这么慢慢行着,却不知怎的脚下却不听使唤地踱了回去。或许太久没见着人了,冷不丁冒出来这么几个,就算惹人厌了点,总还是有些放不下。 顺着他们留下的脚印往返,没走多远,果然看见地面下陷的几个人形雪坑,她飞快跑过去,将他们从厚厚的雪里挖了起来,每人赏了几个巴掌,那一张张青白的脸皮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红肿起来。 “……”杜嘉慢慢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只看到一个人正站在他们跟前,待看清这人是谁,他立马跳将起来,“小妮子你居然敢打你祖宗第二次!” 徐颖抱着肩,睨着地上冷冷哼了一声。杜嘉顺着她的目光追看,立时甚么也顾不得,扑到闭着眼的小孩儿身上拼命摇晃起来。 “容哥儿,容哥儿醒来,睡不得,睡不得喂!” “让我来。”慕少芝最先醒转,解开小孩儿外衫,掌心聚起浓厚玄力抵住他的背心,半晌,他的脸色一分分愈加苍白下去,小孩儿的眼睫终是颤动了两下,悠悠转醒。大眼里还含着水汽,有些茫然:“杜嘉?别闹,容我再睡会儿……” 杜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又一大巴掌甩在他另半边脸上:“睡!再睡你便死也!” 萧容脑袋嗡嗡作响,也怒了,跳将起来踹他一脚:“唤人醒也没见你这般的!” 两人正撕扯间,原本身体便虚弱的慕少芝再无法抵挡风中的寒意,摇晃一下便向地面倒去。萧容余光瞥到,急忙放开杜嘉,上前扶住,转了目光向徐颖哀求道:“姐姐人美心善,既能在这风雪中安然无恙,定然有保命的办法,今日恩情,我等来日定会偿还。” 徐颖倒也没再为难他们,道:“他只是身子虚弱,被寒气侵入身子,我这里有几副挡风的料子,你们穿着暖和了,自然便无恙了。” 萧容欢喜,乖巧地粘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唤个不停,赵蒲则负了慕少芝,同蔫头搭脑的杜嘉默默跟在后头。 又这么行了好一段路,眼看着慕少芝渐渐面无人色,几人心下火急火燎,不断加快着脚步,下了山坡,徐颖忽然停下了脚步,在较为平坦的地面上来回踱步,不知摸索着甚么。 赵蒲见状,释放出感知用的玄力在地面来回扫了一下,便见徐颖走过来伸手将他背负的慕少芝拽下来,往地上一扔。只听得“呼”的一声闷响,雪层下陷,露出个大洞来,且腾腾冒着热气,在冰天雪地中诱人得很。 几人一愣,随即明白了徐颖的意图,虽然欣喜有这等宝地,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总还是放不下心来。 徐颖拍拍手掌,道:“随我来,那东西狡猾得很,有别人在只会藏起来。” 那东西?众人一听越发不放心了,赵蒲冷声道:“说清楚,到底是甚么东西?” “你若想让那人早早丧命,便在这里拖拉着,待会儿那东西便走了,也给你们来个痛快。” “你……”赵蒲忿忿欲拔刀,却见小孩儿已扯着杜嘉飞身走了,方将刀片一收,脚步点了几下雪地,纵身跃到一树上,隐了身形盯梢着。 先时还算安稳,飘扬的白雪自空中降落复融化在地坑的上空,几人趴着,渐渐寒意卷着困意又向他们袭来。 不能睡!萧容想起先前险些于睡梦中丧命,打了个激灵。 “来了。”徐颖眼紧盯着地坑,一旁趴在枝头正偷偷打盹儿的杜嘉猛地抖了一下身子。 赵蒲一双眼自始至终便没移开半分,白茫茫一片雾气中,一双雪白的柔荑扒开坑壁的土,从坑壁里探出,轻柔地抹去慕少芝脸上的水珠。慕少芝微蹙的眉间也渐渐随着这动作变得平缓放松起来。 “不好。”萧容皱着眉,只一瞬便从枝头跃下,直奔那地坑而去。 坑壁一张血盆大口破土而出,似察觉出来者意图,猛地加快速度,闪电也似向那脆弱脖颈而去,却在咬伤那细嫩皮肤的前一瞬,被一双幼小的手扒住上下牙膛,死死分开。 徐颖等人已经赶到,赵蒲和杜嘉正欲从旁携助,却见小孩儿将怪物脑袋连带半个身子生生从坑壁中拖出折到坑外,一脚踩在它下牙膛,两手抓住上牙膛发了狠的一撕,经将那半个身子自大嘴嘴角处生生豁成两半,淅淅沥沥地朝外滴着血。 “这……这也太……”杜嘉眼看这一幕,呐呐不成言。 那怪物痛极,埋在地下大半个身子掀开地表和雪层翻将出来,不停扭动。 萧容翻身骑上提拳便打,却觉出这皮极厚且坚硬,遂转换心意,捉住伤口处一点点地往后撕,每撕一次,那怪物便怪叫着颤抖几下,铁鞭似的尾巴不断拍打着地面,久久挣扎无果,竟站起身来,狂奔着用头部撞碎数块大石,最后朝着前方山体直直冲去,撞碎了头骨,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苍蓝苍穹之下,白色雪花依然安静飘落,却从未让人感受到如此的寂寂如死。 慕少芝脸色已恢复了些血色,他的头沉沉的,觉察到气氛不同以往,强撑着支起身来,却见外面僵持的两方人,还有杜嘉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样子。 “容,容哥儿……”杜嘉唤了一声,又犹豫了。现在是不是别出声儿比较好?他还是早些是那个惹人疼爱又耀目多人的容哥儿么?若是他杀昏了头注意到这里,会否冲过来,将他们也统统撕裂为两半? 那尚骑在尸体背上的小孩儿耳尖一动,早听见了他的话,便回过头来,笑容温润如春风拂面:“作甚?” 美,很美,甚至比往日更暖人心脾,那雪白衣衫大半浸了血,似落了满树红花;那玉白额头一滴妖红,似眉间一点朱砂;那圆润大眼儿下抹着朱色,衬得那小脸儿白得愈发圣洁,红得如火烧云霞。 他笑,稚嫩且纯真,对自己犯下的罪一无所知,他回眸,清澈的眼里明晃晃的能映出世上所有的恶。 一瞬间,杜嘉感到他的眼被灼伤了,强烈的刺痛感令他留下泪来。他想,是了,他正追随着的人还是个稚嫩的孩童,作为下属,他要负责引导他的成长,让他成为一个明睿正直的王。 他上前两步,正欲走近那小小的身影,却有一人自他身侧“呼”地一声风一般刮过,将幼稚的孩童卷入怀中。 他亲昵地用鼻梁蹭小孩儿温软的脸蛋儿,颇含赞许地说:“容容,你做得很好。” 看着萧容眼中骤然点亮的光芒,杜嘉突然痛恨起自己先前不敢靠近的懦弱,他有种预感,自己迟到的距离,不只是这一步,而是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