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宫殿陌生的人,虚儿站在大殿中央,视线也不知落在何处,只好低头盯着脚下一寸地,想要将其窥破,掉入其中离开这。 周太后打量完后,心中对这个孩子勉强满意,就是身子太单薄了,需要好好补补。 “哀家和皇上已经定好你的名字,就叫祐樘”,周太后示意身旁的太监郭镛将写好的名字呈给虚儿看,让他记住这两个字,以后他便只有这一个名字——朱祐樘,“下个月初八是良辰吉日,也是你的册封大典,这些天要学的规矩还有很多,可要抓紧点,不能出错!记住,日后你代表的便是皇家。” 从一开始,这个祖母给他的感觉就只是一国太后,而非家人,虚儿点头表示明白,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日后他便要换个人生,相信自己没问题的。 “哀家安排身边的秋夕给你做教习姑姑,至于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你自己从下面一排里随意挑选即可,不限人数。” 朱祐樘看了眼下面跪着的一群人,这头也没抬,怎么挑? 他转过身面对太后说道:“孙儿听从皇祖母的安排,这贴身服侍之人也交由皇祖母帮孙儿挑选吧。” 这也是向太后表示自己不会违背她老人家的意愿,全听她的话。周太后果然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孩子挺会做人的,行事知分寸。周太后随意指了两男两女给他,然后便示意他退下,朱祐樘直到踏出这宫殿,感受外面的阳光才稍有暖意。母亲把自己藏这么些年,就是这个缘故吧。 后宫,太冷了。 那日之后,朱祐樘便未再见过他的母亲,下面的人去请,也都以娘娘在忙典礼之事为由打发。母亲食言了,他并不怪母亲,这里规矩多,想必有她的不得已。况且自己还有很多礼仪要学,这太子的册封大典可是仅次于皇上的登基。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心里也有数,以前他只需读书,而现在他要学会做人,沉默寡言这一招并不能屡试不爽,他要尽快习惯这里的规矩。 这般想着,册封大典前这些日子也就过去了,如今的他,那些皇家风范学了七八成,走路行礼也让秋夕挑不出错处。姑姑给了句评价:这孩子,学习能力极佳。 朱祐樘也开始期待典礼那日,那一日他便可见到半月未见的母亲,这是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念想。不知母亲,过得如何? 十一月初八这日,京城的大家小巷都有百姓在奔走,大伙对于册封太子这件事显然饶有兴致,这太子以前听都没听过,突然蹦出来,围绕他身边的故事那自然千奇百怪。 有人说太子是在冷宫里苟活六年才被发现;有人说是天佑大明,特地降下一位皇子好日后继承大统…… 那一天,兴济人氏张峦带着妻儿老少进京探亲,他们远远的看到太子的车马从钟鼓楼前经过,绕着京城走上一圈,以示昭告天下。张家唯一的女儿爱凑热闹,挤到人前想看看当今太子生的什么模样,可母亲很快就把她逮回来,训斥道:“人这么多,仔细伤着!” 小曦月吐了下舌头,又往最热闹的地方瞄了眼,碰巧看清了太子的脸,随口念叨着:“看来太子也就这样,还不如我过得开心自在。”说完,便甩着她的小辫子离开这繁华之地。她身后那个“不开心”的太子其实只是再装严肃,他就要见到母亲,为何不开心!只是要克制情绪外露,这是秋夕姑姑教他的。 皇家,该有皇家的威严。 到达天坛后,他还要独自走完一段漫漫长路。身着金色华服,长袍拖在地上也有数米,头戴金冠压着他的脑袋,整个服饰也有个几斤重。明明是冬天,还未踏上天坛的台阶前就已汗流浃背。咬着牙往前走去,想着这之后他即可见到母亲,迫切的心情让他得以坚持。 后面又是一套繁琐的礼仪,等这些结束,初升的太阳已照在大伙的头顶,朱祐樘也可以到里间休息,下午还要去方泽坛祭祀,并未结束。 在他休息期间,唯一令他高兴的是母亲终于过来看他!几日不见,母亲未有变化,一样笑的慈祥看着他,和他唠些家常,问问吃食,他都觉得很幸福。 可惜,时间简短,很快便有太监来通知他,又该启程了。 “母妃……” “去吧,等结束后还有宫宴,那之后我便请求皇上接你过来住一晚。” 因为这句话,朱祐樘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又期盼夜晚的到来,笑着离开,留给母亲欢愉的背影。纪轻萍不知何时视野变得朦胧,等人走光了,她这才被下人搀扶着从后门离开。她虽是太子生母,可这大典却没资格参加。上午她也被正式册封为淑妃,可又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这也是件幸事,至少她此刻只身回宫,也没有人约束。 回到长乐宫内,琉璃已等候许久,她是来替贵妃要答案的。 “娘娘为了恭贺淑妃娘娘正式册封特命奴婢带了一壶佳酿过来,希望淑妃娘娘不要辜负贵妃娘娘的一片好意。” 美酒送到眼前,那香味都盖不住,确实是壶好酒。 纪轻萍并未谢恩,杵在原地许久才抬手自己倒了一杯。指尖捻着酒杯,酒如清水一般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一饮而尽,舌尖留着醇香,很快就散了。 琉璃看着她喝下,自己的任务也便完成,第一次给她行礼道:“奴婢告退。” 她们曾经针锋相对,而如今,一个仍然还是宫女,一个已是淑妃,究竟谁更胜一筹,答案也不重要。琉璃带着笑踏出长乐宫,她的路可还未走完。 整个后宫的人或许都把注意放在了前面太子的身上,而有一人,他此刻只在乎一个女人。听说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回宫,明明是件小事,却让怀恩格外在意。命自己属下伺候圣驾,自己则匆忙回宫,不顾形象地在后宫奔走,直往长乐宫而去。 等到了地方,看到整个长乐宫不见人影,站在门口的他突然像被抽了魂,整个人愣在原地,反而不敢踏入。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周全之人,可今日看来,也并非如此。 迈入一条腿,入这宫门总共两次,都是带着沉重的心事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那人不想住在这,而他所念与其一致,终究是错了。 怀恩顾不了礼数,径直走到内殿来到淑妃的寝殿,看她坐在梳妆台前,穿着一身常服,正朝他看来。 他未见过纪轻萍入宫时的模样,大概就如现在,没有锦罗绸缎,就一身水田衣,朴素得很。 纪轻萍像是闲聊一般对他说了句:“来了。坐吧。” 她示意前面的圆桌,自己正要过去,起身的刹那又立刻跌落,整个人像失了骨架朝地面摔去,好在怀恩迅速揽住了她,没让她更加狼狈。 她终于倒在了这个人的怀里,此刻的她不戴面纱,不梳妆发,用尽最后的力气问他:“我这般模样,有没有吓着你?” 怀恩拼命摇头,把自己的眼都摇红了,纪轻萍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神情,看来自己在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位置。 “我知道自己的模样,也知道你对我只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多年前我就开始奢望,如今能在最后见你一面,躺在你的怀里,我很知足。” 纪轻萍话不多,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能叫你一声……哥哥吗?” 怀恩又拼命点头,这一下眼泪完全克制不住,不断滑落,人前那个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的怀恩大人早就不存在了。 “哥哥,小妹还有一事放不下”,纪轻萍突然呕了一口血,眼皮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总是睁不开,感觉好累,好想就此睡过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只要我怀恩在一日,太子便可一日无忧!你别再多言,我让太医过来试试,或许,或许……” 话至此,他自己都接不下去,哪还有救,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 纪轻萍最后笑着看他,有他这句话,她可以放心了。 “有份信你替我交给他。然后把我的衣冠冢葬在朝南的山野,我想回家。” 话毕,纪轻萍笑着闭上眼,走完了她的一生,她的白发还未生,人已去。 怀恩就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永远沉睡,而他除了哭泣拥抱,什么都做不了! 那年的姑娘好像重现在眼前,他一眼看中了这个女子的潜质,可未曾想自己会动了感情。他实在分不清那是亲情还是其他,这些年总是记挂她,怕她在冷宫受苦,一直偷偷给她送东西,做一些不符合他身份的事。 一晃七年,她最后是在自己的怀中离开,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当年那个姑娘,若命运让你不曾踏足皇宫,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