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义正言辞说道:“儿臣与汪直素无来往,只是为了朝局,儿臣不得不进言,父皇您好好想想,汪直就非得死吗?” 诚然,朝堂上恨透汪直的大有人在,但汪直毕竟在朝野兴风作浪数十载,那潜藏的势力也不是能被万安拔干净的,若到时引来他的反扑,局面将不堪设想。另外,汪直被贬有一部分也是他本人意愿,他已尝遍了为人上者、征战沙场的滋味,腻了;否则,就凭一个万岁阁老哪能轻易扳倒他。 皇上心里明白其中利弊,而他此刻却不在纠结处置汪直,可是他这个儿子。 大殿内场面混乱,大殿外又隐隐传来呼喊声,殿内众人下意识放缓动作,静下来去听动静。只闻有人喊道:“臣要见皇上!臣要见皇上!……” 很快,他们看到万安跑了进来,他那顶乌纱帽都没来得及扶正,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直接哭到:“皇上,老臣以为差点就看不到您了!呜呜……” 万安这哭得让人心烦,尤其是正头痛的皇上,他赶紧挥手制止,“究竟发生何事!” “老臣听闻皇上匆忙回宫,又接到贵妃娘娘的传召这才往宫里赶来,可谁曾想外面的锦衣卫指挥使竟包围了乾清宫,老臣又看到太子的人马站在外面,老臣以为……老臣以为……” 万安说到这就不往下说了,只一个劲儿往朱祐樘那瞄,皇上眼神里的敌意已起,目的也就达到了。 皇帝刚病,这太子就包围乾清宫,不正是要弑君吗! 怀恩赶紧跪下,磕头解释:“皇上,乾清宫是内臣让牟斌封锁的,与殿下无关!内臣只是不想皇上抱恙的消息在宫中胡乱谣传,免得人心惶惶。” 梁芳看着怀恩终于拉下水,心中越发得意,面上还一脸严肃说道:“万阁老都说到这份上,有件事内臣也不能再瞒下去,内臣掌管御马监,宫闱巡视也有部分是内臣承担,内臣时常看到东宫里有些人来来往往,一直觉得有违礼法,但碍于是太子的宫殿,不曾向皇上提起。” “什么人?” “这……”梁芳很为难的看了跪着的太子几眼,似乎让他说出这些人很是为难,“一些大臣,其中一些还不属于东宫属臣。而且,他们经常午时来、戌时走,有时还会更久。” 这戌时宫城都下玥了,一堆大臣还挤在东宫,说是无事三岁孩童都不信。 当是朱祐樘做此决定时,就料到会被拿来说事,他没有企图心,与大臣们来往从来不遮掩,若皇上留心过朝政便明白他的用心。可惜,皇上也是今日才知道他的太子已经把东宫当“内阁”,若放平日,皇上会觉得舒心,他巴不得有人替他理朝,然而人又是矛盾的,此刻他染病,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还有何话可说?” “儿臣无话,但儿臣自认无愧于父皇,无愧于天地!” 朱祐樘一向弱于为自己辩解,今日这一连串的事他也无法辩解,只会越抹越黑。 而怀恩不能坐视太子被污,他再度进言:“皇上!太子与朝臣来往从未隐瞒过,若说太子有谋逆之心,这般来往未免也太过昭彰,不可片面决断!再者,皇上应知殿下这些年从未逾矩,大小事务皆呈报皇上,皇上信任殿下从未过问,难道这也成了殿下之责吗?” 怀恩已经把话说的够委婉了,所有人也都听出来,这是在怪皇上疏忽朝政,皇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怀恩也是迫不得已冒犯谏言。 此时,继晓悠悠睁眼看着这一切,无头无尾说了句:“皇上,别忘了贫僧与您说的那句话。” 龙床上的皇上又是一阵急喘,万贵妃赶紧帮他顺气,着急说道:“行了行了!皇上如果看不惯太子,赶紧把他撵出去就是,算臣妾求你保重身子,臣妾不想在看到你这样,求你了。” 皇上躺在万贵妃怀里,凝望着她的着急心里终有了些暖意,他才说道:“传朕旨意,太子御前失德,且有谋逆之嫌,禁于东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待彻查后,再行定夺!” “皇上!” “怀恩你再求情朕把你一并处置!” 皇上怒拍龙床,气得全身颤抖,若不是看他伺候这么多年,今日围宫之罪早有他一份! 怀恩看着皇上怒气冲天,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不想退让,这一步若是退了,殿下就完了。 “皇上,您若动了废太子的念头,那先把内臣废了吧。” 朱祐樘立马转头看向怀恩,他这是何必!明知父皇正气头上,这时候不能开口啊! “父皇,儿臣认了父皇的惩处,还请父皇不要迁怒怀恩公公,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父子离心,别无他意。” 朱祐樘这时磕头求那位君王,而在他眼里他们的相互保护只让他觉得讽刺,自己最信任的总管与他的儿子沆瀣一气,就像一把刀随时架在他的头上! “皇上您不必再动怒了,此刻无论内臣说什么、殿下说什么您只会觉得我们狼狈为奸。但臣知道!天上的先帝,大明的历代帝王都看着,内臣今日之举只为了皇上,为了大明!若皇上执意惩处太子,那便把内臣发落皇陵,臣亲自向列位先帝请罪!是臣护不住大明的未来!” 怀恩说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责备皇上不顾江山、不顾先祖,不仅是太子,梁芳他们都震惊了,怀恩这是在自寻死路! 皇上染红的双眼瞪着他,憋着一口气嘶吼道:“好!朕如你所愿!贬至皇陵司香!”话毕,皇上又是一口鲜血染红龙榻,万贵妃吓得嘴都合不拢,只能大声嚷嚷,太子、怀恩皆被带了下去,梁芳见计划得逞终于敢露出笑容,他正欲向万贵妃道贺,却遭她一声斥骂! “都给本宫滚出去!若今日皇上出事,你们一个也别想跑!统统下狱!” 梁芳被一顿痛骂,下药是他们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皇上的身子如此不堪。这频频吐血也让他们心慌,赶紧退了出去,全权交给御医。 外面雨停了,天被雨水冲刷,清澈湛蓝,可这片地徒留一泥泞。 怀恩即将被带走,也很快便会离京,前往那凄凉的皇陵,永世不得归。朱祐樘上前一步,留住他一刻,可也不知该说什么,一瞬间红了眼,低头的他似乎又像当年懵懂的小太子。 怀恩看到这些年本心未变的太子很是欣慰,他微笑说道:“殿下无需为臣担忧,今日即便老臣未替殿下开口,那些人也不会放过老臣。既然横竖要遭难,不如好好提醒皇上,他会记住老臣今日说的每一句,这是老臣最后能为殿下做的事了。” 朱祐樘一直明白公公的心意,他哽咽说道:“皇陵条件艰苦,我只恨不能与公公一同前往,好侍奉左右。反正我被禁足,用不上伺候的人,何鼎一直想念您这个师傅,公公带上他,好让我安心。” 那个小徒弟啊,怀恩想起来就又好气又好笑,胳膊肘早拐到汪直那边,他可不想这人来伺候。 “还是您留着他吧,老臣自会带随从,再者去皇陵也是为殿下祈福的,请求先帝们保佑您。”怀恩微微弯曲行礼,他在京城也待累了,连这腰都老的弯不下,“朝堂还有其他大臣会护着殿下,殿下也已懂事知道该怎么做,就当老臣休个假,去养这身朽木。殿下勿念,老臣拜别。” 朱祐樘一直目送怀恩离开,他走得很慢,看他的背影真的不像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苍老得不像话。这些年劳心劳力,或许此次对他真的是一个解脱。朱祐樘转身回宫,不管将来如何,他会庇护这些人,只看这一次是天要亡他,还欲助他! 太子被禁,第二日乾清宫的奏折已堆积如山,皆是为太子求情的,皇上此刻还倒在龙床上,也没有怀恩总管会来处理这些杂务,只留下梁芳以及那个万岁阁老。 万安看着这一叠叠奏折早失了耐心,没想到朝野上下求情之人如此众多,他倒是低估太子的实力。这废太子的阻力看来不小,烦啊! 而那边梁芳一点也不着急,他从万千奏折中挑出几本,看着上面落款之人细细盘算。其实只要把这几位踢掉,那么太子就是孤立无援,到时候再拥立四皇子照样成事。 他不急,要想成事,还得慢慢来。 千里外还有一处荒凉之地,那里有双手扒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艰难爬出死人坑,有句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京城的水,才刚刚被搅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