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月跳到院子里叉腰瞪着他,一副他不把话讲清楚就要拼命的架势。 “你也着急了,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我做不成这个太子,而你到时候也自由了。”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看她急着跺脚,朱祐樘突然生了几分恶趣味,问道:“那你在乎什么?” “你如果被废,还有能力自保吗?” 朱祐樘也不坐在堂前,起身走到她面前,凝望她问道:“所以你现在紧张我是吗?和你当初紧张孙伯坚的病情相比,孰多孰少?” 张曦月一脸莫名其妙看着他,都到这份上,这人脑子还惦记这个!他到底要不要命! “你到底知不知轻重?你好歹是太子啊!以前看你处理朝政头头是道,现在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到底想什么呢?” 朱祐樘走到庭前那颗桂花树下,看花亦看人,“以前我确实一心只问朝政,觉得治国平天下是一生抱负。可后来遇到你,我心乱了,不过我很开心。人不能没有一个目标,但若是形单影只走在那条路上,会孤单、会迷茫。我把这一生给了朝堂,谁会把一生给我呢?或许后世会记住我这个人,可与我又有何干?” 朱祐樘手里落着一朵小小的桂花,看着说道:“天下我会要,那个陪我走这天下的人,我也会把她放在心里同样的位置,所以那个问题,很重要!” 朱祐樘把这朵桂花放在她的掌心,也不奢求她立刻给答案,又自顾自说道:“你之前说的,我有能力与万安他们抗衡其实没错,但我不想。因为我的势力最多和他们势均力敌,如果我要争,历史上的太子之争有无数血淋淋的例子,坐在那高位上的君王哪个不是踩着满地尸骨登上去的!我不想做这样一位君王,哪怕被废。” “可你已经身在其位,很多事逃不了的。你敢说,现在就没人为你牺牲了吗?” 张曦月也同样不希望他成为所谓的千古一帝,那都是噱头,担起这名号的,哪个不是活在乱斗之中。死伤有多少,他们成就便有多高。 “我明白,我只能尽力而为。”朱祐樘叹息,这肩上压力从来只增不减,“我尽量把局面控制在目前这个未见硝烟的阶段,只要我不正面宣战,我的人不会动,对方也无处下手,顶多一个个被罢免,除掉我的羽翼,但不会有杀戮。” 张曦月懂了,可她也明白,那这个世道便不适合他这样的帝王。不学会杀伐决断的帝王,不适合乱世。虽然大明看起来灯火不熄,可这内忧外患早把这气数耗尽,只差一位安禄山或者忽必烈。 “再者,即便被废,其实于大明也无碍,我的弟弟我知道,他除了年纪比我小,其他不比我差,我能做到的,他也能。” 话毕,朱祐樘重新坐回堂下,抿着一口清茶,平复下心情。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倒好,还相信最不可靠的兄弟情,我看你八成是投错胎了,怎么就成了太子呢。” 朱祐樘看她一脸无奈地走回来,还不忘吃她最喜欢的甜糕,不免一笑,其实他这个太子也是捡来的。要不是前两位皇兄命薄,他或许也会是个无忧无虑的皇子。 闲谈还在继续,独孤雁从外面快步走来,行礼禀报:“衍圣公进宫面圣,张峦先生带着国子监众多学子跪在乾清宫门前,为殿下请命!” 朱祐樘举杯的手停在空中,他倒是没想到曲阜孔氏也会来帮他,他看着张曦月问道:“你父亲与孔家有私交?” “我不知道。” 朱祐樘突然喜上眉梢,眉眼带笑看着张曦月,而被看之人总觉得他像在看块宝,让她又气又笑,难道自家老爹还给她准备了这么一份“嫁妆”? “转机来了。” 乾清宫内,梁芳正暗自咬牙瞪着半路杀出来的孔宏泰,这家伙不好好待在孔庙祭拜他祖宗,跑到京城搅什么局! 对于孔圣人的后代,历任君王皆是以礼相待,朱见深也不例外。他放下手中的笔对远道而来的孔宏泰问道:“不知衍圣公进京所为何事?” “臣听说皇上欲废太子?” 果然,是为此事而来,梁芳在一旁赶紧说道:“衍圣公,你别忘了,孔氏可从来不插手皇家之事,难道衍圣公也要为太子求情?” 孔宏泰冷眼看着这个太监,他与皇上说话还轮不到一个太监插嘴!梁芳看出他的鄙夷,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能乖乖退到一旁。 “臣不站在任何一方来劝导皇上,臣今日来只为上报一件事。皇上听了自会明白。”孔宏泰挺直腰板如实说着,“一月前,泰山地动,山东百姓无一不晓!泰山一脉历来事关皇家,臣不敢妄加揣测,故进京禀报,还望圣上定夺!” 泰山地动!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泰山自古以来便是帝王封禅祥地,关乎的是帝王一脉,在此紧要关头地动山摇,不正是警示!是上天的旨意! 皇上听言,彻底呆滞在龙座之上,心中答案已明,不能废!绝对不能废! “下旨!解禁太子!快!” 司礼监的小太监听到皇帝大吼,赶紧跑去拟旨,还在门槛处差点摔了一跤。梁芳看着自己精心谋划的一切即将付诸东流,他不甘心! 正要向皇上下跪进言,直接被皇上一句话堵了回去:“谁再敢妄议太子之事,杀无赦!” 梁芳一脸茫然看着突然转变的皇上拂袖而去,他没想到步步为营,竟然抵不过一个天灾。他瘫倒在大理石板上,底下的寒气入骨,他几乎整垮了太子所有势力,一个地动,竟把他的努力全部震碎……他不甘啊! 乾清宫内殿,朱见深离了众人独自待在房间内,原本严肃的脸庞突然泛起一阵阵苦笑。 一场巧合,大局已定。 孔宏泰退出乾清宫,他带来的消息已经成效,看到门外跪着的国子监众人,他恭敬作揖,与前排一人遥遥相望,这场战总算惊险结束,故人可放心了。 张峦看着国子监学子在庭前欢呼,他脸上也有一抹淡淡的微笑,在众人不注意期间,已朝皇宫外走去。 待他来到东华门,不曾想自己的女儿已站在那等他,看她满脸欣喜的跑过来抱住自己,甜甜的喊了声“爹~”。 “爹,你真厉害!衍圣公你都能请过来!” 女儿在怀里撒娇,张峦很想贪恋一会,可毕竟是大庭广众,他很快把女儿拉开,给后面的太子行礼说道:“爹只是找了国子监一些相熟的人为太子请命,这衍圣公是与爹一同进京不错,但他是自愿前来。泰山地动可是件大事,孔家人更是关注,也只能说天意,我大明太子之位不可动!” 张峦也是第一次见太子,本来只为了他女儿帮太子一把,进京后才知道这个太子名望远超他想象。在他鼓动国子监的时候,隔壁翰林院也声势浩荡直接到午门请命,把天子之路都给拦住了!翰林院的人都集体为太子请命,可见他这个女婿,确确实实是人中龙凤! 朱祐樘也对张峦行一礼,很是恭敬说道:“见过伯父,本王有一事还需确认,泰山真有地动?” 张峦听言,没想到这个太子反倒怀疑了,他淡淡说道:“衍圣公亲自带来的消息,确凿无疑。只是殿下,皇上刚刚下令解禁,您不该来看草民,而是应抓紧去拜见皇上。” “这个无妨”,朱祐樘说话时还把视线留在张曦月身上,“听闻伯父进宫,曦月她一直思念您,就先带她过来见您。拜见父皇还需沐浴更衣,繁琐得很,不在这一时。” 张峦看着他们两人那点隐隐的互动,心里悬着的一件心事也无形中打消了。 “伯父打算在京城待几日?” “重阳前回去”,张峦看着女儿人虽在他这,眼睛却一直看着殿下,他便问殿下,“不知殿下可知皇上将你们的婚期安排在几时?” 既然女儿已成准太子妃,这婚事早点操办免得夜长梦多,然而张曦月倒不急,还拽着父亲说道:“爹~女儿不急,您就别问这事了!” “胡闹!姑娘家的名分多重要!你是奉了圣旨入宫,但终究未完婚,还是有碍名节!” 张峦这话不仅是说给女儿听的,还有殿下。朱祐樘心里明白,当初只考虑到曦月的感受,没有勉强她立即成婚,倒疏忽了名节这点。 朱祐樘郑重承诺:“伯父别怪曦月,暂缓婚期是我的主意,您也看到了,如今朝局不稳,若曦月此时嫁我难免受苦。我向伯父保证,无论后宫还是京城都不会出现对曦月不利的流言,曦月是我认准的太子妃,我不会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有了太子的承诺,张峦稍微放心,又多看了女儿几眼,这才不舍离去。张曦月挥泪送别父亲,而她的身后以后会站着另一个男人守护她。她终究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