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鸡鸣将大地唤醒,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云收雨霁,天光破晓。 勤劳的人已经摸黑起来。 侯宅里,仆役房里已经点了烛火。 黎明之际,侯清芷照常醒来。这年代对女子而言,欢愉少,早睡自然能早起。日夜颠倒,作息不规律,的的确确是上辈子的事了。 丫鬟们早就候着了,听到声响鱼贯而入,进里边伺候。 侯清芷拥被而坐,一头长发披散在背后,双手搂着被子。她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半阖着眼,似醒非醒,面上残留着睡意。 丫鬟们端了各种盥洗用品进来,放在一边。 侯清芷在丫鬟们的伺候下穿了鞋,下了床。丫鬟们给侯清芷披了一件厚衣服。侯清芷由着丫鬟们服侍着嗽了口,净了面。 当温热的水浇在脸上的时候,侯清芷已经完全清醒了。 侯清芷由丫鬟们伺候着换了一身劲装。等坐到梳妆台前,被子已经被丫头叠好了。侯清芷让丫头给挽了一个男子发式,利利落落。 侯清芷从来有晨练的习惯,风雨无阻。 无雨的日子里,侯清芷都是在户外活动。 侯清芷收拾停当,就到了院子里,提了一根鞭子对着竖在院子里的靶子挥了一顿鞭子。 到了这会儿,已经晨光熹微。侯清芷鼻尖微有汗意。丫鬟接过鞭子,侯清芷闭目调息。 丫头们照着惯例已经摆好了文房四宝。侯清芷在手腕处悬了沙袋看着桌案上的宣纸,在脑海中千百次的演练布局。然后闭目提笔在宣纸上写就一首律诗。侯清芷睁开眼睛,仔细斟酌其不足之处。待思虑停当,另外拿了一张纸将先前的字一笔一划重写了一遍。 这是侯清芷的日常。 等侯清芷重新净面净手,抹了面脂,主院派了丫头来传话。 因为今天天气放晴,且是衙门里的休沐日,侯四老爷便打算带着几个孩子去泰安寺散心。 泰安寺是江南道最大的寺庙,坐落于城外的落仙山上。落仙山因传说有仙人降临而得名。 侯四老爷与泰安寺的住持惠真大师交情深厚,此去也算是向惠真大师辞行。 惠真大师是江南闻名的高僧。侯四老爷在江南任职期间,每有闲暇,常与惠真大师斗棋,品茗论禅。 在如今的大吴,思想活跃,宗教盛行。 侯清芷由着丫鬟换了出门的衣裳。腰间坠了一个玉佩压裙角,系上一个与裙子同色的荷包。 雀盅替侯清芷挽好了发髻,对着首饰盒犯了难。她看这个钗也好,看那个簪也爱,一时抉择不下。侯清芷朝着镜子里望了一眼,叫拿了个珍珠链子,编进发髻里。 整理齐当后,侯清芷前往侯四夫人处。 这时天已大亮,鸟鸣声清脆。 侯清芷到达时,侯四老爷并她的三个哥哥,两个庶妹齐齐全全都在。 丫鬟打了帘子,侯清芷进了屋子。 侯四老爷夫妻坐在上首,侯琰坐在侯四夫人身侧。 侯琰歪歪斜斜的坐着,半倚在侯四夫人身上。对侯清芷说:“凤哥儿,今天你最迟,我们就等你了。” “凤哥儿”是侯清芷的小名。侯清芷几个月大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几乎没有活过来。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确实没有活过来。因为那次之后,侯清芷这个人换了灵魂。 当时好些太医名医都断言小婴儿没救了,让家人节哀。侯四夫人几乎没哭晕过去。 侯家人都已经放弃了,侯四夫人不肯死心,擦干眼泪,于是求诸于佛道之流,祈求一线生机。 其中就有人说,小孩儿灵魂弱,要取一个硬一点的名字挡一挡。一家人病急乱投医,给取了个小名“凤哥儿”。在那之后,侯清芷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且一直无病无灾的过了十来年。 侯清芷的三个哥哥侯瑾、侯瑜、侯琰,侯瑾已经及冠,早定了亲事,只等回京后好成亲。侯瑜今年十八岁,已经中了举人。侯琰现下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因是幼子,难免娇惯,是以不及两个哥哥稳重。 见礼毕,侯清芷挨着侯琰坐下了。侯琰便拉着侯清芷唾沫横飞说起了外面的趣事,侯清芷不甚热情的应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 待到侯琰答应侯清芷,回程时陪同去取已经订好的头面首饰,早膳已经摆好了。 侯琰闭了嘴,一家人静默的用完餐,侯四老爷带着几个儿女出发,前往泰安寺。 侯四夫人也开始着手处理家务。 那一边,车马粼粼,侯四老爷一行终于抵达落仙山下。一行人弃车徒步拾级而上。 泰安寺香火鼎盛。山脚下往来人流不绝。有精明的村人从家里拿了东西摆在道路旁叫卖。 山下芳草萋萋,山上林木郁郁葱葱。太阳照射下来,山林染上一层橘黄的光晕,无端让人觉得暖和起来。 山门口早有知客僧候着。 因为侯四老爷算是贵客,住持大师闻讯跑了过来亲自接待。言语之间对侯四老爷特别热情。侯清芷听得直皱眉。 侯清芷不耐烦那些神神道道的事情,也不喜欢和尚道士之流,但是对寺庙道观之类的并无恶感。 寺庙道观通常都是风景极佳处。 侯四老爷去见惠真大师。侯四老爷对泰安寺很熟悉,并不需要住持大师带路。 侯氏兄弟眼馋山上的晚梅,相携去赏花,讨论着作几首好诗,并不与侯四老爷同行。 侯菲菲跟侯依依姐妹俩儿像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侯四老爷。 侯清芷不耐到处走动,便也跟着侯四老爷往惠真大师处去。 惠真大师正在禅房里烹茶,两人于是品茗论禅。 茶与佛教从来有不解之缘。 自古以来僧人多爱茶、嗜茶,并以茶为修身静虑之侣。高僧们写茶诗、吟茶词、作茶画,或于文人唱和茶事,丰富了茶文化的内容。 佛教为茶道提供了“梵我一如”的哲学思想及“戒、定、慧”三学的修习理念,深化了茶道的思想内涵,使茶道更有□□。特别是“梵我一如”的世界观于道教的“天人和一”的哲学思想相辅相成,形成了中国茶道美学对“物我玄会”境界的追求。 侯四老爷随后就茶与惠真大师论了会禅,又打了几个佛偈。 侯四老爷扭头对几个女儿说:“你们对茶有什么看法?” 侯菲菲快言快语:“人性苦,茶性也苦。茶里人生,苦中自有清香在。” 侯依依细声细气:“烹茶可宁心静气。” 侯清芷并没有动脑子的欲望,也无争荣夸耀之心,因而温声道:“女儿看茶是茶。”拿过一只茶杯,斟了一杯茶,细细品味,吟诗一首, “七碗受之味,一壶得真趣。 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即将过午,侯四老爷令人寻了侯瑾、侯瑜、侯琰三个,在寺里用了素斋,然后一道家去。 一行人漫步来到山脚下,车夫将马车赶到近前。 侯四老爷父子几个上了马,侯清芷看着侯依依跟侯菲菲姐妹俩上了马车。在另一辆马车前,侯清芷扶着丫头的手正准备上车。突然,前边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个少年郎在前边跑,一群人在后边追。 少年郎明显营养不良,体力不济,很快就被追上了。 少年郎被一群仆从打扮的壮汉按在地上暴揍。少年郎不曾反抗,只是用双手护住头脸,弓着身子。 几个穿着锦衣,似是主子的人在一边起哄,满脸兴奋。 “给我狠狠的打。” “打死这个野种。” …… 旁边围了很多人看热闹,议论纷纷。 侯清芷上了车,暗地里着人去打听。 那群人呼啦啦地来,揍过人又呼啦啦地走了。留下那个少年郎,像破布一样摊在地上。那个被扔在路边的少年缓缓地抬起来头来,眼中散发着如狼一般凶悷的光芒,叫人不自觉忽视他那因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容貌。 侯清芷突然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个不甘平凡的人。一旦给了这个少年郎机会,不知道这个少年能搅起怎么样的风浪。 人群散了,马车缓缓前行。 这时候,去打探消息的人追了上来。 这个少年是江南望族曾家子弟。其父是曾家嫡支庶出,幼时显了聪明,招了嫡母的眼,早早地给取了妻,赶出家门。曾父屡招嫡支打压,抑郁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家产也被族里夺去。 外祖家只是普通富户,纵然心疼女儿,也没法与相对而言如庞然大物一般的曾家对抗。曾母被叫回去改嫁,留下曾姓少年一个独自生活,经常被族中子弟欺凌侮辱,似今日这般事情已是寻常,见怪不怪。 侯清芷听过,就将这事丢下不理。 进了城,侯清芷并侯琰与侯四老爷一行分开。一路穿城过巷,直奔银楼取了东西。 回家途中,侯清芷将马车窗边帘子挑开一角,观察车外世界。侯清芷见到一中年妇女轻轻松松拉着一大车柴。像这种天生力气大,天赋异禀的人,是人才,侯清芷正需要,颇为心动。着人去打听不提。 回家不久就得了消息,妇人是城郊的农妇。成婚多年未曾生育,被夫家休弃。父母早已过世,不容于兄嫂,独自过活。 侯清芷,动了心思,着人将妇人弄回家做了个粗使仆妇。这样的人才只要在礼仪方面加以规范,跟着出门再合适不过。 当然侯清芷也打算让她学些粗浅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