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的父亲秦业,正在家里歇着,忽然一个自称叫智能儿的尼姑找上门来,拿出秦钟送给她的荷包,说自己与秦钟已私定终生。 秦业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黑得如同锅底。 秦家家底微薄,唯一还算出息的是他的养女秦可卿有幸嫁给了贾族的族长之子贾蓉。 养女虽然嫁得好,可深宅大院的糟心事也多,秦业又是个有骨气的,轻易不愿接受养女的资助。后来,贾宝玉偶然在宁国府见了秦钟,引为知已,闹着要一道上学,秦可卿又帮着说了好些话,这才顺顺利利的在贾府学堂给儿子谋了个学位。 贾族人多势众,学堂请的先生是一代老儒,才德兼备。 秦业为了儿子的学业,恭恭敬敬地备好24两的贽见礼。虽说这钱还是东拼西凑借来的,只要儿子将来成名有望,就什么都值得了。 没承想,秦钟根本没体谅他的苦心,反倒和屁姑搅到一块去了,这让秦业如何不生气? 他当即将智能儿撵出去,然后找了一根结实的长棍,守在大门内,等待不肖子归家。 秦钟一身伤痛,捂着屁股慢慢挪回家。刚推开大门,秦业的棍子就挥舞过来了,打得他躲避不及,立刻惨叫哀嚎。 秦钟刚受了伤,猛然又挨了好几棍,只好放低姿态,连声哭求:“父亲息怒,父亲息怒!” 他还以为是今儿这场事闹出来了。 秦业又气又累,拄着棍子呼呼直喘气。 他50岁的时候才得了秦钟这么一个儿子,平时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尽管家里艰难,但凡有一分钱都尽着他使。 他是怎么回报的?在外面勾三搭四不学好。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送去学堂呢! 秦业越想越生气,拽着秦钟的衣领,把他按倒在院子里的长板凳上,朝着屁股又是呯呯呯几棍,嘴里直骂:“万辛万苦送你上学堂,你就这么报答我的?竟然和尼姑搞到一起去了!你还要不要脸!” 秦钟听了也不敢分辩,猜想必是水月庵的智能儿找上门了,以父亲的性格定会赶她出去。 他倒也不担心智能儿没地方去,只怕她已经回了水月庵。现在,他更担心是自己的屁股。 秦钟用手捂着屁股,流着眼泪,苦苦哀求:“父亲手下留情,儿子的屁股刚挨了20棍呢。等儿子缓过这阵,容后再打吧。” 秦业手下一顿:“我还没打你,你就嚷痛了。可见真是学坏了,竟然和父亲撒谎!” 秦钟再不敢隐瞒,为了保命只好把事情说一遍。 秦业气得手抖,差点拿不稳棍子,指着秦钟哆嗦道:“我原以为,你和尼姑勾搭上已经够下作了,没想到……” 秦钟生怕把老父亲气出个好歹,偏偏自己疼得在长凳上起不了身,只好一连声地替自己辩解:“实在不关儿子的事。那薛蟠是个出了名的恶霸,当初在南边还因抢丫头而打死一位公子哥儿。他见儿子生得好看,便三番四次地跑来调戏,宝玉看不过眼,这才替我主持公道。” 秦业听不进去,一张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滑下两行清泪。 儿子堕落至此,他后半生的指望都没了。 秦业悲痛得难以克制,又挥动长棍,比之前更加用力,一下下打在秦钟屁股上:“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若是个好的,他怎会来招惹你?一定是你行为不端,才叫人寻了短处戏弄你。我往日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用心读书,将来出人头地。你如此不受教,丢祖宗脸面,我今儿就先打死你,再去地下给祖宗赔罪!” 秦业气得头昏脑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发狠似的一下下尽力痛打。 起先秦钟还哀哀求饶,几十棍下去后,就悄无声息地晕了。 秦业终于累了,这才停住手,惊觉儿子的屁股已经渗出鲜血,正顺着长凳往地上滴落。 血很红很艳,像天边瑰丽的夕阳,又像一把旺旺的火苗,灼痛了秦业的眼,轰得一声烧尽他脑子里最后的那根弦。 秦业往后一倒,直挺挺的仰面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秦钟终于清醒过来,一扭头就发现年老的父亲摔倒在一旁。 他挣扎着从长凳上跌下来,一路蠕动到秦业身边,使劲推搡他:“父亲,父亲,快醒醒,快醒醒!” 秦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他害怕极了。 年轻气盛的少年到此时才深深后悔,万一父亲有个好歹,便是做鬼也不能原谅自己的。 秦业一动不动,秦钟大哭起来:“父亲,父亲!” 之前秦业打儿子的声音就被隔壁的领居听了去,只不过别人正在教子,自己不好上门拦劝的。 这会儿听见秦钟的哭腔,邻居才急忙上门查看,把父子俩抬进屋,又叫来大夫诊治。 屋里摆着两张床,秦业躺一张,秦钟躺一张。 大夫看过,留下一些寻常药材就摇头叹气地走了。 秦钟的屁股已经抹过药,挣扎着下地熬药伺候父亲。他的孝心没能感动天,不到三天,秦业就一命呜呼,死了。 临死前,秦业回光返照,清醒了片刻。 他死死抓着秦钟的手,气息微弱地说:“儿啊,你要……好好用功,将来……将来……”话没说完,就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秦钟悔不当初,失声痛哭。 父亲已死,最要紧的是丧事该如何办。 秦钟手里没钱,在屋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三两碎银子,买了一口薄棺,匆匆将父亲下葬。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又深受打击,便一病不起,成日只躺在床上,就连吃食也没人照顾。 没两天,也跟着他父亲去了…… 秦家已经没人,还是好心的邻居托贾府下人,将消息一重重地送到贾母跟前。 贾母久久沉默不语,好半晌才道:“我这里出五十两银子。他父亲的丧事也办得太粗简了些,不如重新寻个好地方,将父子俩个葬到一块儿。银钱若不够,再来找我拿。” 林之孝家的正是递消息进来的人,她笑道:“老太太慈心,50两足够了,我这就吩咐人去办这事。” 贾母点点头:“去吧。记住,这事先瞒着宝玉。” * 林黛玉身上终于彻底干净,杨嬷嬷和王嬷嬷硬按着她不许乱动,又在床上多躺了几天才许下地。 她打扮好后便赶去贾母的院子请安。 “外祖母,我来瞧您了。”林黛玉一进去,就笑眯眯地说。 贾母见到她很高兴,招手叫到近前细细端详,见她穿着浅金桃红二色撒花夹薄棉褙子,朱红中衣,桃红马面裙,衬得面如芙蓉,出落得越发好了。 贾母既欣慰又心酸,关切地问她:“身上可好了?还难不难受?若缺了什么只管找你二嫂子要去!” 林黛玉侧坐到贾母身旁,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好着呢,谢外祖母关心。” 贾母又问:“去看过宝玉没?” “还没有,”林黛玉摇摇头,“前些天身子不爽利,不好出门的。后来奶娘又说什么头一回要特别当心,硬把我拘在床上不许动弹。今儿总算肯放我出来,立刻来看外祖母了。” “好好,我知道你有孝心。”贾母轻拍黛玉的手背,“你先去看看宝玉,陪他说说话解闷。他这回遭了大罪,怕是还得躺好几天呢。” 林黛玉立刻站起身,笑道:“我正打算过去的。那外祖母先歇着,我去看看宝玉,呆会儿再来。” “嗯,去吧,若太晚了就在那边陪宝玉用饭也使得的。”贾母想方设法地要把他们凑成堆。 * 林黛玉带着丫头进了南小院,晴雯正在廊下做自己的针线活儿,一见黛玉来了,赶紧笑着迎上来。 “林姑娘,身子可大好了?” 林黛玉微微一笑:“已经好多了,谢姐姐关心。”说完眨眨眼,凑近了小声问,“怎么人人都知道似的?” 晴雯捂着嘴笑:“这是林姑娘的大喜事,后院谁不知道。” “呵呵。”林黛玉有点不好意思,便问起宝玉,“宝玉在干嘛呢?外祖母打发我来看看。” 晴雯把她往屋里迎:“在床上躺着呢。这个小祖宗这两日正在发脾气,说躺得腰酸骨软。林姑娘来得正好,劝劝他罢。” 里间,袭人正捧着药碗,一勺勺地亲自喂贾宝玉喝药。 贾宝玉神色有些不耐烦,嫌药太苦,眉毛和鼻子皱成一团。 袭人柔声哄他:“我的小祖宗,你就乖乖喝吧。不喝药,身子怎能好呢?不说老太太和太太心疼,我们看着也要心疼死了。” 晴雯正听见这话,悄悄撇嘴,大声道:“林姑娘来了!” “林妹妹来了?”贾宝玉一声惊呼,急忙忙的下床,趿着鞋就要朝外跑。 袭人一把拉住他:“衣裳还没穿,药也没喝完,慌什么。” 贾宝玉一把抢过药碗,憋住气,往嘴里一倒,几大口咽下去,也顾不得叫人拿茶来漱口了,快速说:“快拿衣服来我穿。” 袭人从他手里接过药碗,轻声责备起来:“林姑娘又不会跑掉,瞧你急的。” 贾宝玉嫌她动作太慢,自己抓起一旁放着的袍子往身上一套,急步迎到门口,欣喜地看着走过来的林黛玉:“林妹妹,你终于来看我了,可算盼到你了。” 林黛玉轻笑一声:“盼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 贾宝玉嘿嘿傻笑,侧过身子:“妹妹进来坐。” 袭人这时也迎出来了,手里还拿着空药碗,朝林黛玉笑道:“林姑娘先坐着,陪他说说话,我去去就来。” 贾宝玉一边请林黛玉进去,一边吩咐袭人:“泡一壶好茶来,就上枫露茶。袭人你亲自动手,细细泡过三次后再沏上来!” 袭人笑着应了,转身就走,贾宝玉在后面又追加一句:“不要让小丫头沾手了,她们弄得不干净。” 袭人头也不回,只虚虚点了两下头。 林黛玉看着袭人的背影,扭头嘲笑贾宝玉:“袭人姐姐做事你还不放心?啰嗦唠叨得似老婆子。” “老婆子若能有我这份心,就是她们的造化了。”贾宝玉面带得色,又抱怨道,“你是没见过李嬷嬷,成日在我耳边说个不停,烦都烦死了。” 林黛玉在桌前坐下,伸手理了理衣裙,然后才对贾宝玉道:“她是你的奶娘,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说可不好。” 贾宝玉撇嘴,还想再解释一下李嬷嬷的可恶之处,心里又怕惹得林妹妹不快,就硬生生忍住了,腆着脸笑:“妹妹说得是,往后我再不说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