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演妈妈的干事念着台词伸出手正要碰到我的时候,方万玲突然软了身子倒向那位干事。毫无准备之下,“妈妈”干事控制不住力道,一股猛力直击我的肩膀。我一个踉跄,心想着完了这回肯定要狠狠地真摔一跤了,程世聪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了我的腰,制止了我和大地母亲即将到来的结实拥抱。 “谢谢师兄。”我微红着脸赶紧跳离了程世聪的怀抱。 程世聪目含愠怒地看着方万玲,厉声质问:“方万玲,你在做什么!”他的音量并不很大,但足以传遍活动室里的每一寸空间。原本有些吵闹声的活动室顷刻间像坟墓一样死静。 方万玲眸光清冷地回视着程世聪,面无表情的容颜和平日相比,似乎更白了一些。 他们就这样各不相让地僵持着,把气氛降到了诡异的冰点。 我和左筱光抓紧了对方的胳膊,连呼吸都像是在添乱。 戏剧社各位赶上围观的干事,都在屏息瞪着收看由社长和副社长强强联手上演的一出真实带感的“戏”。 谁说不是呢。生活中,我们都是各自最忠实的观众。 良久,方万玲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也现出了些微灰白的迹象。她发出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对程世聪说:“对不起,社长,让你失望了,我会认真反思的。”语落,她迈着几近无声的步子,挺直瘦弱的背,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活动室的门。 “今天就这样,都散了吧。”程世聪铁青着脸一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要把我们都赶走。 我走到他面前,决定说出心中所想,“师兄,我觉得万玲师姐看起来…” “别提她了,你们也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他打断了我,语气里尽是烦躁。 “可是……” “师兄,那我们先走了。”左筱光不给我把话说出来,拉着我快速出了外面,语重心长地教育我,“小慈,有些闲事最好少插手,否则别说会不会帮倒忙了,要惹了自己一身腥那才是最麻烦的。” 我没有回应,把意见保留在了肚子里暖身。 经过上次这么一出后,戏剧社里的氛围很长一段时间都被“小心翼翼”的乌云笼罩。但值得恭喜的是,接下来一个月的排练都异常顺得很,方万玲没有再忘过词,我们在戏里配合默契,俨然真的是一对好朋友。用上“俨然”这词,原因有二,一是我们现实中不是也不可能是,二是在话剧里如梦和安娜因为选择了不同的追梦道路背向相驰,最终形同陌路。 终于,五月四号的汇演晚会到来了。在后台化好妆、换好衣服,在等待上场的间隙,我偷偷拉着左筱光溜到舞台侧方无人留意的暗处看了一小会儿的演出。我多庆幸我这么做了,因为我竟然在前排的嘉宾席上看到了一个让我随时随地都能丢了魂的人,嗯,是简昊熙。 那么问题来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表演的? 脑子一片混沌地回到后台,左筱光帮我向程世聪旁敲侧击地问了这一问题。程世聪的回答如下:“你们还不知道吧,京泽大学和我们学校是兄弟学校,每次我们举办什么大型活动,都会邀请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和几个校级大社团的学生干部来当嘉宾。” 对,简昊熙是京泽大学的学生会主席。 我捂住心口,突然有一种想哭不能哭的伤痛。 “亲爱的小慈,好好表现,争取再次俘获你小王子的心,我为你打气。”左筱光故作严肃地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垮下肩,只觉头皮阵阵发麻,心阵阵发颤,“我能临阵罢演么?” “能,”左筱光认真地点点头,“前提是你死了。” “好,我死了。”我闭上眼睛扶着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 “陶慈,到我们的节目了,准备上台。”半米开外,程世聪冲我轻声喊道。 左筱光抱了抱我,“我会为你祈祷的。” 我抹了一把还没掉下来的泪,做了一个深呼吸后跟在方万玲身后挽起帷幕走到了台前。 陶慈,集中精力全力以赴,你是如梦,不是陶慈,一定没问题的! 我边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边逼迫自己不准把眼角余光留给台下的简昊熙,全身心投入到如梦这一角色当中。 谢天谢地,第一幕、第二幕都顺了下来,方万玲也没有在排练时忘词七八次的地方出岔子。正当我状态越来越好了,方万玲却干了一件让我瞬间傻眼的事。 按照剧本,在第三幕中,如梦和安娜为了选参赛歌曲意见不合起了争执,但很快安娜就向如梦道歉并且接受了如梦的意见。 可是,在我向安娜说完“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太冲动了”这句台词后,方万玲没有按着剧本说“不,该说对不起的人,其实是我”,而是突然换上一副凌厉的表情,用强势的语调对我说,“太冲动了?你不是一直都想当控制者吗?如梦,我忍你很久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着你!” 我彻底傻住了,半天都没想出还能往下接些什么。 随着时间的分秒流逝,我手心里的冷汗越冒越多,脸也越来越热。换作平时,我想我大概是能很快想出应变之策的,但是今晚不同,简昊熙就坐在台下,我的脑细胞很大一部分都被分去了思考“昊熙会怎么看待这一状况”的问题上。不对,在戏外人看来,这不算状况,充其量是拙劣的表演者忘词还忘戏。 这一幕里扮演如梦男朋友的程世聪就站在我身边。他轻撞了撞我的手肘,我回过神,却只懂得一脸无措地看着他。他转了转眼睛,搂住我对方万玲说:“安娜,我不准你这么说如梦。你已经不配当她的好朋友了。如梦,我们走。”说完他牵着我退出了台前,回到了后台。我们站在化妆台前,互看了好几眼,都没有说话。 很快,方万玲也下了台,从容淡定地向我们走来。 程世聪上前一把抓住了方万玲的手,克制着音量低吼,“你在搞什么鬼!你想毁了整个戏剧社吗?” 方万玲不动声色地推开了程世聪的手,慢条斯理地回答,“社长,你不认为这是一个锻炼干事应变能力的好机会吗?如果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以后怎么放心吧戏剧社交给他们打理?” “屁话!”程世聪气得爆粗。他急得抓着头发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伸手一指左筱光,说,“筱光,跟我上去,直接进入第五幕。你们两个,跳过安娜和如梦和好的戏份,等会儿就演全剧的高潮,从反目开始演,抓紧时间再对对戏!万玲,就当我求你,别再给我找事了。筱光,我们快上去。” “哦,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左筱光看了看我,跟着程世聪急匆匆地跑上了台。 我看着方万玲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不由地蹿起了一团火。我站到她正对面,出言警告:“方师姐,叫你一声师姐是因为我还尊重你,但是看来你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尊重。我知道你是存心想让我在全校面前出丑,恭喜你啊,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过,如果等一下在台上你还想锻炼我的话,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即兴发挥出点什么来。” 方万玲冷眼瞥了瞥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言不发地走到化妆台前补妆。 我也懒得再跟她废话,到存物处找出我的手袋,拿出一瓶水跟泄愤似的灌了好几大口。原来人一生起气来,还会这么渴。 一幕演毕,程世聪和左筱光退了下来。我和方万玲互不理睬,各自从两侧的暗门上了台。 这一幕方万玲总算没有再制造什么美其名曰“锻炼干事应变能力”的突发状况,但遗憾的是,演到一半我的肚子突然一阵抽痛,差点脚一软摔了个人仰马翻。忍着这股痛意,我强撑着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做完最后一个动作,在临下台前眼睛不受控地飘向了台下,却意外地不见了简昊熙的身影。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样也好,他就不会看到我此刻这副几乎要一个人砸了整个表演的鬼模样了。 我默默地收回视线,抵抗者肚子传来的抽痛感,挺直了腰板退回后台。 左筱光一看到我立即惊呼道,“天,小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我扶着桌沿坐下,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有点不太舒服。” “没事吧?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程世聪也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下一场的戏没有我,你们赶紧上去吧,不用担心我的。”我努力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催促他们上台。 左筱光和程世聪对视了一眼,见方万玲已经向台前走去了,他们只好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喝点热水”后匆匆地跟在方万玲后面。 休息室里,一时之间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了。我趴在桌上,感觉肚子的痛楚大有越演越剧烈的势头。持续不断的疼痛让我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一股腥味很快在我口腔里蔓延开来,可我却丝毫感受不到唇上的痛,全副注意力都被折磨人的肚子痛给夺去了。 逐渐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在分秒的流失中变得有些模糊。恍惚间,我的身子似乎腾空了,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恍若还听见了一把熟悉如微风般轻柔的嗓音,在我耳边着急地说:小慈,撑住,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真的是你吗,昊熙。 迷糊中我很想睁开眼睛,但却完全使不上一丝的力气。活了接近十九年,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打开眼皮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竟然也会成为一件难以办到的事。 昊熙,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想你。 你又知不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没想到,这些话,我真的用虚弱得堪比蚊子叫的音量,说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