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襄阳又换了一副装扮,满目的焜黄,隆中丰收的时日又到了,诸葛亮舔舔嘴唇,觉得异常干涩。 他骑着马走在郊外小道上,离猎场越来越近,心思也沉重起来。大雁南飞,万物已衰。大汉的光景如眼下一般,不知可否等得到明天? 诸葛亮牵着马独自走了长长一段路,直到看见前边有一人伫立。 他背对着他,正双眼出神的望着这大好河山,秋风阵阵,吹起他的襟袍,在这枯黄的时节中飞扬开来,万物死寂中,诸葛亮好似闻到了初生的味道。 襟袍之下,一柄长长的宝剑悬在他的腰间。 这些年过的说快亦不快,却硬生生将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煎熬成两鬓微霜。这一阔别,到底改变了许多。 诸葛亮微微叹息,刘备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他,微微笑了,先行一礼。 诸葛亮不敢当,也回了一礼。 这一次的会面,两人似乎有了默契一般,各自都要沉稳许多。正沉吟之间,到底是诸葛亮先开口了。 “将军看什么如此出神?” “某看这万里河山壮阔斑斓,觉得甚是欢喜的同时,又甚是痛心。”刘备沉沉的答了,脸色满是悲戚。 “何处此言呢?”诸葛亮接着问。 “如今,狼烟四起,诸侯相争。”刘备看了一眼诸葛亮,说,“荆州自古四战之地,荆州牧唯恐招来战火,于是以无为之策治荆州,熟不知,此举已埋了祸根。” “不久的将来,恐荆州化作焦土啊!”刘备向天感慨。 “将军的意思是,刘景升不配为荆州之主?”诸葛亮试探着问。 “何止是不配,简直,祸国殃民……”刘备叹息。 “那,若是换做将军来做这荆州之主呢?”诸葛亮笑问。 “若如此,备,绝不使其落入汉贼之手。”刘备下意识的握住双股剑,恨恨的说。 诸葛亮听了,心中略略思忖,嘴上却只笑言,“今日万里空晴,既与将军相约围场,不可辜负了这好时光。”于是翻身上马,朝深林处奔去。刘备见了,也上马跟了过来。 林中野兽甚多,诸葛亮感叹道,“就连野兽也知道荆襄安稳富饶,便都躲到此地了。” 刘备不以为然,说,“不过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兽罢了。” 诸葛亮笑问,“须得何等大物件才能入将军之眼?” “射龙,才有意思。”刘备搭弓上箭,一下捕了只野兔,擒住扔在了马背后。 “可惜,这世上有两龙,却都不在此地。”诸葛亮也搭弓,射向一只野雉,却偏了几寸,箭斜斜插在泥土中。 “哪两龙?”刘备语气好奇。 “一条在北,一条在南。”诸葛亮回答。 “曹操?孙权?” “正是。” “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将军客气了。还是叫我孔明吧。” “孔明先生。”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并肩在山野疾驰,马蹄踏踏,秋风扑在脸上,只觉清爽无比,一直到了傍晚,终于停歇了下来。 两人进了间茅草屋子,那时过去守林子的人住的,已荒废了许久。 刘备拾来一些干稻草,铺在地上,招呼诸葛亮说,“先生,请坐。” 诸葛亮睫毛微微跳动了一下,听了这话,只觉得异常亲切。刘备不愧是多年征战的人,有丰富的野外生活经验。很快把火生了起来,将猎物烤熟,分着给了诸葛亮,拿出两个杯子倒上清酒,递与他。 诸葛亮抿了一口,笑着说,“荆州牧府上的东西,果然都是好的。” 说完,眼神却瞥向刘备,果然刘备一听,脸色忽变。 “不瞒先生,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刘备怅然摇头。 “先生,我已年逾四十,不知未来还会有怎样的变数?纵使我不惧曹操,不惧孙权,在这乱世之中,却独我一无所有,又如何对抗拥有万千兵马的敌人?” “将军果然许久没有上战场了。”诸葛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打量了刘备,忽然说,“将军腿上的髀肉,又长出来了。” 刘备看了,也是连连叹息,髀肉复生,奈何! 诸葛亮默然,为刘备倒了酒,又与他敬了一杯,继续说,“髀肉复生,此乃胸无大志的表现,或许可以让刘景升知道。” 刘备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将军现在所有的苦恼,无非是刘景升没有放松对你的警惕,再者,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安身立命之地。”诸葛亮说。 “先生说的没错,如果有了自己的土地,招兵买马也算方便许多。”刘备点头。 “不一定,刘表宽容,他身边的蔡瑁却不好糊弄,将军一定要多多提防此人。”诸葛亮沉吟,说。 正说着,的卢站在窗外长长嘶鸣一声,惹得二人回望过去,诸葛亮看了,不由感叹,“世人都说此马妨主,我看不久将来,它或许会帮将军一个大忙。” 两人对坐对饮,一直到了深夜,刘备抑郁多时,又喝了些酒,说话间多是无奈感叹,眼圈忽的又红了。 诸葛亮搀着他卧下,刘备还喃喃说着,“先生可知,我刘备戎马半生……” “未立寸功……” “愧对国家、社稷……” “群雄并起……” “烽烟……涂炭……” 秋夜有些凉,风寒刚好的诸葛亮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他挨着刘备躺了下来,却只觉刘备的身子滚烫,他下意识的靠近了些,听着将军均匀的呼吸声,也进入了梦乡。 诸葛亮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儿已经不见了。柴火堆上还飘荡着几缕轻烟,尚有余温。 他起身走到门口,见将军只穿了单衣站在屋外,双手持剑在树下挥舞,一剑划过,卷起数片枯叶,纷纷扬扬,都落在在了诸葛亮跟前。 诸葛亮拾了,拿在手中旋转打量,又猛然抛向天空,任它们四处飘散。 刘备一看是诸葛亮,点点头向他致意。 诸葛亮说,“将军还是不忘每日晨起操练。” 刘备将剑装入剑鞘,长吁一口气,说,“漫漫长日,除了这些,也不知该如何打发时光了。” “将军宽心。”诸葛亮道。 两个人骑马走了长长一段路。路上二人许久不再言语。 各怀心事。 诸葛亮想起那时候的将军,在那徐州城里,喝了一盅又一盅。醉了,便与他说些陈年往事。那些年如何认识了他那二弟与三弟,如何去会了那十八路诸侯,又是如何在孤立无援之地,大战了那战神吕布。 诸葛亮的衣袍上尚留着将军的气息,却是相顾无言。 “此番回去,将军保重。”诸葛亮说。 “先生亦是。”刘备说,“如果备有幸能够逃脱刘景升的掣肘,一定再请先生相聚。” 淡淡的语气,却是带了些许哀愁,又有了些许坚定。 “若是如此,亮一定前来,定不推辞。” 两人自林中分别,朝阳映射下来,洒在他们各自的脸庞上。一位年逾不惑,一位才过弱冠,数年前结下的缘分,将两个毫不相关的人联系在了一起。殊不知,这世间风云变幻,两人还会有怎么的故事与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