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地处水路枢纽,从水路往来最为便捷,两方皆带着卫队,于夜色中乘船前后顺江而行,因出发时错开了时辰,便不曾再次会面。
太子与襄王抵达锦州口岸时正值晌午,此次并未提前知会地方,入城时驻守的官兵加紧传信于刺史府,两位皇子却先带了几名近侍寻了座酒楼用膳打探情况。
酒楼店侍远远望着二人衣着华贵,忙殷勤跑过来,那店侍走近见两人皆生了副好面相,本要讨巧谄媚一番,忽的瞧见苏寒玄一身霜白团龙纹长袍,愣了愣,见苏寒玄蹙眉望向他,店侍忙笑道:
“小的无意冒犯,只是最近着龙袍的贵人着实多得很,这才多瞧了几眼,二位三楼请。”
那店侍一路絮絮叨叨,道,“二位真真来的巧,酒楼这几日一直人多,也就今天还剩几间雅座。”
侍从深书顺手赏了店侍块碎银,含笑道:“那便有劳了。”
店侍送二人到雅座,掂了掂手里沉重的分量,乐滋滋殷勤道:“二位可还有何吩咐,小的这就遣人去办。”
苏丹衣坐到雅座内的大椅上,瞥了眼店侍,问道:“方才你说近日着龙袍的人多,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那店侍挠了挠头,“您说这个啊,最近这……”
他正欲往下说,却忽然听到暗处一声轻咳,他倏然收敛了神色,含混道:“是小人多嘴,胡说的,胡说的!”
不待众人反应,他便垂了头匆忙离开,深书浅卷等侍从只得去唤旁的人安排膳食。
苏寒玄眸光渐深。
酒楼晌午正热闹着,大堂的台子上,伶人正弹唱着一曲棂下签。二楼雅座内,苏丹衣斟了杯酒递与苏寒玄,“锦州城闻名的春梨酒,阿玄尝尝?”
苏寒玄接过酒杯轻呷了一口,尝着酒是好酒,只是觉着味道偏甜,后劲不足,倒是适合女子来用。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现出楚家那位艳冶绝色的女郎,他轻声道:“春梨酒偏甜,倒适合楚家小姐那样的女子来用,皇兄若有朝一日去北疆,定要尝尝藏于北疆冰山之中的清风颂,那酒清冽甘冷,回味绵长,更加适合皇兄。”
苏丹衣敲了下手中折扇,摇头笑道:“我倒也听过些许关于楚家小姐的传闻,大抵都是说她心狠手辣,是高门之首的家族中手腕强硬的年少家主,常行杀伐到那般地步的女郎,阿玄竟觉得她会适合甜酒?”
苏寒玄亦想起那女孩眼都不眨地看人血溅当场的姿态,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船行一夜,晨时又没用膳,阿玄怎的只用酒水?”
方才听苏寒玄提到北疆的酒,苏丹衣喝春梨酒的兴致少了些,倒是越发好奇他言语提及的北疆清风颂。
苏丹衣正要同这位太子皇弟交谈询问一番,却觉着思绪越来越昏沉,他不解地望了眼苏寒玄,却见这厮笑意温温。
他撑着矮几便要站起来,可是还没站稳便又觉眼前景象逐渐昏暗,终是晕了过去。
苏寒玄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扶住苏丹衣将他放到了软榻上,望了眼墙角的滴漏,声调微凉:“深书、浅卷。”
话音刚落,果然见两个白衣小公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雪狮,显然久侯在门外等待命令,二人掩上门后拱手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二人在这里守着,迷药六个时辰后便会失效,皇兄若是醒了,拦好了他,不要放他离开雅座半步。”
“是。”二侍应道。
苏寒玄抚了抚腰间的佩剑,带着雪狮抬步离开酒楼,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后,他眼中寒芒闪过:“跟了一路了,还不愿出来?”
古巷幽寂,清风吹来,几个黑影从巷子角落出来,正要拔刀,却见那白衣青年手中举着块盘龙玉佩,缓缓道:“去告诉你们主子,本宫半个时辰后要见到他人。”
那群人犹豫地对视一眼,又望了眼苏寒玄手中的玉佩,只得转身回去禀报。
月至中天,雅座内苏丹衣悠悠转醒,他昏昏沉沉地望了眼窗外的夜色,扶着软榻坐起,因着那迷药劲儿还没下去,他只觉神思还是一片混沌,他撑住身旁的矮几,倒了杯凉茶饮下,才觉着清醒些。
“这迷药劲儿怎的这般大,太子实在过分。”苏丹衣不大高兴地把茶杯搁下,暗暗把他那位皇弟数落了个遍。
他定了定神准备出去,可刚推开门,便见深书和浅卷守在门口。
“你们为何在这儿?”苏丹衣蹙眉。
“襄王殿下,卑职一直随太子左右,您莫非忘了?”浅卷拱手道。
“少跟我装傻充愣,我岂是在问你们这个?太子呢?”苏丹衣抱了手臂。
“太子说刚进酒楼时便已被人盯上,按理入城时的守兵那时还来不及传信将刺史府的人请来的,只能说明此行的打算应当在皇城时便已流了出去,州郡之地内明敌之外,暗中也混杂了许多敌手探子,以至于敌手总能先一步知悉我们的动作。太子先行去查探一番,也顺便把人引开,请襄王在这里安心休息。”
苏丹衣面上泛起不悦。
他乘楼船颠簸了六七个时辰,可不是来这酒楼尝个酒就罢了的,他寒声:“你们与其在这儿看着我,倒不如去寻太子。”
深书拦在他面前,语调毫无起伏:“襄王殿下,请不要为难卑职。”
“殿下恕罪,这是太子的吩咐,卑职只是听命行事。”浅卷笑着劝道,脸颊上蓄起两个深深的梨涡,态度十分温和。
这二人是双生子,模样长得极像,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一个铁面持重似山峦,一个则温和谦逊如霁月。但无论是白脸红脸,左右都拦定了这扇门。
苏丹衣蹙了蹙眉掩上门,知道与这些侍从多费唇齿毫无作用,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打量,最后走到窗边,俯身望了一眼,倒也觉得不算什么难事。
……
与此同时,乘画舫伪装成商队的另一行人在锦州与昌枰城交界的野郊江畔停船。
锦州作为新设立的州郡试点,地处原本的半数州郡之外,夹在半疆诸侯势力之间,昌枰作为与锦州相邻的城池,被遗侯昌安侯掌控。
楚令昭命画舫选在隐蔽的偏僻远郊江畔停靠,暂不进入城池防线界内,同两位皇子高调出访地方不同,楚唐二人选择隐藏身份行动。
秋夜江畔丛林幽蔽,四下黑沉惟见月华泛水的粼粼波光,水浪荡漾。
侍从举着灯盏于岸边照亮,楚令昭拎着裙摆走下踏梯,与唐临痕顺着山间的扶栏拾阶而上。刚刮淋过一场秋雨,青石板铺就的山道上颇为湿滑,二人留了卫队在画舫内等候,只带着照路的侍从向山上走去。
唐临痕扶着护栏稳步行走,于寂静山间出声问道:“为何要选在这处山脚停靠?”
楚令昭拎着裙摆步履轻盈,面无表情道:“你在画舫内酣眠嚷梦话聒噪得隔两个房间都能听见时,我将牢狱内提出的那押稚子的壮丁管事,重新审了一遍,这座山上有他们背后主人转手稚子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