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少年带头,老班布很乐意打着节拍,撺掇着齐约娜和杜森来表扬努力的孩子。在庆贺的掌声里,阿纳塔自豪地挺起胸,宣布要给爸爸妈妈、哥哥爷爷都塑一件小比例的胸像,用以鸣谢家人和朋友的支持。可惜,兴头上的男孩没注意到,父亲是笑中带惧,偷瞄老人的眼睛是警惕的戒备,否则,他定然会求着爸爸保持这眼神,将之刻绘在新的塑像,给培训班的同学们炫耀,自己的爸爸生了双比电视上最出名的影星更有神的眼睛。
在朋友们告辞时,阿纳塔缠着赛尔要了格威兰人流行的贴面礼,兴奋地跳回卧室,愣是被母亲押进卫生间才去沐浴。儿子对少年的态度,杜森是看在眼里,烦在心里。那些嗜好雄性木精灵的买家常拿学院派的论文替自己站台,说身为男人,酷爱有少女外貌的同性木精灵也并无不妥,还拿论文里的统计数据自圆其说,说什么被木精灵家庭收养的人类孩童,在成年后,十有八九都取向模糊。以前,他是将这些鬼话当成变态们自找的台阶,可现在,见儿子粘着少年的那股恶心劲,他真想见见撰写那篇论文的教授,夸他有先见之明。
杜森想等儿子洗完澡,严肃讨论这一问题,却让不合时宜的门铃声吵皱了眉。深更半夜的,是谁把门铃摁得像在催命?他可不记得,有谁预约过要在今夜到访,便提高嗓音,问帮着儿子梳洗的太太:“齐约娜,你有习惯在这个点来访的朋友?”
“朋友?没有啊,都快凌晨了,会是谁来了…”
疑惑,夹在花洒的水流里,淌进杜森的心。当他打开门,一张冷兰般的熟韵俏脸现于他的眼前,但见这暗合贱质的妩媚,他是吓得两股一紧:“你来干什么?”
“伏韦伦出了些状况,”女人一开口,便语出会让男人们魂牵梦绕的低微与哀求,“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想,必要和你当面谈谈…”
“伏韦伦?”杜森回过头,确定妻子与孩子仍在浴室,粗暴地推开女人,再踏出门外,关死门,拉着她跑到庄园最阴暗的角落,眼里是不加遮掩的凶狠,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怎么,别告诉我,两个小鬼头在半路上逃跑?而你现在才收到风声?”
“杜森!轻点,你弄疼我了…”白皙的手腕给他握得发紫,女人痛得挤出眼泪,“事情…”
“婊子!少在我面前卖弄!哭得假惺惺,装给谁看?说,是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那边的人没按我交代的办,前些天,两个…两个孩子都…都让人领走…”
“领走?”杜森的脸色登时苍白,“放屁!怀特家族的生意我最清楚!落到他们手里,能活过一星期?早该剜了心,拆成散件卖干净!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的惊惧,传染给了登门求助的女人。那似要咬断喉咙的凶光,迫使女人将伏韦伦市的厄运托盘而出:
“杜森,你听我说。那天,我开着你的车去接学校,拿迷香弄晕了他们,交给…交给怀特家族的人。帝皇在上,恳请你体谅我,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侄,我只是个女人,没有破碎护身奇迹的力气。幸好,我在伏韦伦那边有几位朋友,他们允诺,会来温亚德接走两个孩子,运到伏韦伦处理干净,保证没有痕迹。我相信了他们,在那之后回来找你,我清楚你是爱着我的,希望你原谅我的冒昧…”
“蛇蝎心肠的毒妇,”杜森恨得直笑,再不想听她的甜言蜜语,“少讲这些废话,给我说正经事。”
“杜森,你…”
“说。”
“他们是帮没诚信的骗子!拿住孩子后,一直养在怀特家族的仓库,压根不想杀了他们!”说到此处,女人没了魅惑的哀楚,眼底尽是狠辣的怨毒,“混蛋,是想留着我的把柄,好…”
“然后?你不会想叫我跑去伏韦伦,求怀特先生行个方便,帮忙把你的侄儿侄女喂狗吃吧?”
“不,不!杜森,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女人扑上前,抓住他的肩,仰着头哭求,那神情,简直是要疯了,“孩子被别人带走了!是一个朝晟人!是上过新闻的家伙!是、是朝晟来的林博士!他在伏韦伦用着假名,叫怀斯特·伍德!”
假如人有魂魄,那杜森·多弗斯此刻已然魂飞魄散。再怎么猜,他也猜不出,林博士竟身在伏韦伦,还带走了这蠢女人开着他的车抓走的一对兄妹。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说,阴恻的林博士如神圣帝皇,通晓所有见不得光的隐秘?又或是,这也在林博士的预演之中?
杜森想追问,想质问,想拷问。可他清楚,这女人解答不了任何难题,便抹了把脸,说:“回去。”
“杜森…”
“回去,我会想主意。”
冷漠,让女人寒冷到惶恐,跌撞退步,终是开着停在庄园外的跑车,缓缓调头,向戴蒙德庄园的方向远去。
“哦,孩子,遇上麻烦了啊,”不待目送情人离去的杜森回身,老班布走出了墙角的阴影,憨笑可亲,“身材不错,眼睛媚得像狐狸,可惜,这样的女人最危险,最难驾驭啊。”
“你何时——”
“不必惊讶。在朝晟,我可是凭神出鬼没而闻名的前行者,”老人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这是戴蒙德家主的亲妹?听齐约娜说,她曾是你的未婚妻,如今看,可怜的夫人未想过,你们是旧情未了啊。”
“不应该谈论林博士的消息?”杜森的拳头捏得嘎吱响,脸色更是火红,“既明白他的方位,是该放过我,去伏韦伦把他捉拿?”
“不不不,林博士哪有那么简单,他鬼灵精的,才不是头莽驴啊,”老人抚过苍白的短须,朝男人咧开嘴,消失在突显的金芒里,“打个电话通知他吧,是时候唤他往我们这边来了。”
杜森能说什么?夹在朝晟人之间,本就是行了霉运。好死不死,戴蒙德家的毒妇盗用他的车辆,以他的名义担保,将戴蒙德家的继承人拐卖到伏韦伦,更歪打正着,把他们送入林博士的手里。那对兄妹是怎么落入林博士之手,他不关心,他明白的是,林博士握着的要命把柄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沉。
“杜森…”推开门,齐约娜的长发散在夜风里,“是她吗?她又来了?”
“抱歉,我说过要和她断去关系,但…”
“没事,你记得回家就好,”齐约娜压整金色的秀发,眉眼间是藏不住苦涩的落寞,“休息吧。”
杜森很想解释,今日他不是在私会情人,更敢以性命朝帝皇起誓,他恨不能将昔日的情人掐死后灌进铁桶、注了水泥抛进海里。但他能说吗?他有向帝皇赌咒的资格吗?
不,他没有。自打少年时花天酒地,自打成年后走上犯罪的路,他就失去了平凡的资格,连向妻儿倾吐秘密、宣泄恐惧和无措的权力,他也早丢失到炼狱里。
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唯有伟大的神圣帝皇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