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搅屎棍?”
“嚯嚯,忘了,忘了,你们是孩子,不该听这些低俗的故事,忘了吧,忘了吧,”老伍德笑着拿过高尔登的餐碟,帮沉默的男孩腾空了糟糕的食物,“当我这老不正经开了些过分的玩笑吧。”
高尔登却是低着头,捏紧了裤腿:“伍德爷爷,你是…怎么做到这般富有的?”
“当然是犯罪啦。来钱最快的营生,都写在法典里嘛,”老伍德拍了拍男孩的头,明白他是给黑帮的杀手吓到了,“不过,说到底也是小钱。那些赚大钱的门路,没有丰厚的底蕴或错综复杂的关系,可没法走通。其实啊,我也有搞大钱的资本,但我对超出需求范围的钱没有兴趣,才懒得掏空心力拿钱生钱。”
“不对,伍德爷爷在撒谎,”西尔维娅捏向哥哥的脸蛋,闭上一只眼,轻声嘟囔,“伍德爷爷是害怕警官叔叔们,对不对呀?”
“对,对对对…”老伍德捧腹畅笑,一丛花白的长须都甩成了拖把,“我呀,是躲着警察的老混蛋咯,可不敢借着给富豪治病的幌子,去打听哪支股票风头旺、哪座城市的地皮值千金啊。说来,戴蒙德家族的酒庄是生意兴隆,想合作的人络绎不绝?”
“是啊,父亲把庄园经营得可好了,”说到家里的生意,高尔登来了兴致,抓着裤腿的手也松了开,“是父亲力排众议,坚持家族经营,才让酒庄的声誉远扬。好多老酒庄在上市后,口味都变差了,光是闻闻木塞拧开的香气,都逊色了好多。”
“姑妈倒是…”
“西娅,别提她了,她就是个贪财的短视鬼!父亲说了多少次,做好自家的产品,是口碑和利益的双赢,她却总想着上市,恨不得等酒庄在交易所出了名,倒掉所有的股份,卷够钱跑到邦联去!”
男孩的分析是与年龄不符的犀利,听得老伍德推高遮阳板,将慨叹说给纯净的天与云听:“贪心啊,贪心,人哪有不贪心的?明明有了财富,却想占有更多的金钱,连碍事的亲人也痛手加害;明明有了权力,却想坐上更好的位置,连儿女都能献为祭品;明明有了力量,却想攀登更高的巅峰,连荣誉和幸福都能舍弃…人啊,人啊,这就是人啊。”
是啊,无尽的欲望、无底线的追求,正是老伍德这种人的写照。这些登临山巅,拥有财富、名利、地位、力量的人为何会贪婪、为何会不满足、为何甘愿冒着舍弃一切的风险去尝试?原因,只不过是见到了更巍峨的山峰,无法停在脚踩的海拔而已。
这究竟是争名夺利的好胜心,还是要踩着别人方能扬眉吐气的征服欲,没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因此,林博士的分身、在康曼城的曼德·福斯特谢绝了诺克·怀特的邀请,以委婉的借口推诿,不打算二度光顾那艘游轮,而是又一次跑去莎薇酒店消费,带着同样看腻了富豪们花样的“朋友”继续品尝美食。
在食物方面,老曼德和诺克可有的聊了。诺克就说,这道用来开胃的清汤,是借鉴格威兰人酷爱的浓汤口味,拿十多种蘑菇与牛肉以及牛奶煲制的。老曼德却不能苟同,说这样澄澈的汤色,定没有学格威兰人拿牛奶炒面糊去给汤增色,是传统的瑟兰菜式。
说着,老曼德舀了块瘦牛肉,将盈如胶冻的棕红瘦肉抿化在嘴里,怀念之情溢于言表:“何况,格威兰人的浓汤,也是跟中洲人学的啊,就是有借鉴,那也是借鉴共治区的特色,不是吗?”
“呦呵,您又在挖苦本国的饮食文化啦,”喝着果酒的诺克是觉着,博闻广识的福斯特先生是对乡土的美食带有偏见,“话说回来,博萨的食物风味如何?”
“哦?伏韦伦可临近高琴科索山,翻过边境,摸着北共治区的海岸线跑去博萨旅游,不算困难吧?”
“难啊,要申请一张去博萨的签证,浪费的时间都够在共治区玩大半年了,”谈起家乡,诺克的语气不免焦躁,在碗里搅动的汤匙都快了些,“我们的王庭,宁可民众去共治区探险,也不愿我们到博萨玩乐啊。”
显而易见的讥讽,老曼德是一笑而过。内中的隐情,有着林博士记忆的他,算是不能再明了更多。背靠朝晟的博萨公国,在大战后经历数次动乱,受到以帮助博萨大公平叛为名的朝晟军队无情镇压,本土的军备彻底废弛,被朝晟的驻军完全取缔。六十年前,朝晟更广告大地,介于博萨大公的无能和博萨公民的需求,即日起,剥夺博萨大公的行政之权,将之设为博萨公国的吉祥物,把统治博萨的要务交由新组建的博萨议会负责。
说是由博萨人自行治国,可当议会要员的任免亦须经驻军大将的同意时,曾与格威兰、第二帝国呈三角之势的博萨公国,已是条被朝晟人锁住的看门狗。而对王庭治下的格威兰王国而言,这废除君主的成命,难免能品出些兔死狐悲的奇妙寓意。再者,今日的博萨公国还是格威兰的贪污犯和逃税者避难的大本营,王庭巴不得断绝和博萨公国的所有陆地通路,不想任何国民跑到博萨去,给博萨人的发展加砖舔瓦。
“朝晟人在博萨的功过,也是本说不清的烂账啊,”老曼德拨高了自己的山羊胡子,把记忆中与妻子在博萨的见闻描述得绘声绘色。可当他想起,自己仅仅是帮助本体搜集证据的假身时,又笑出失落,“哈哈,不过,我要感谢朝晟人的政策。多亏了他们的整治,博萨可算是遍地黄金,到处是发财的生意,只要会通气、懂送礼,没钱没关系的,也能撑够胆去拼,从零拼打出自己的事业,从穷小子养成富家翁啊。”
这时推着冷车的甜点师到来了。木精灵娴熟地拿起石杵,将不同的水果捣成泥,活上蜂蜜、炼乳与牛奶,把黏稠的浓浆涂抹在冒着寒气的钢柱上,待它们凝结,再用瓷勺一片片刮下,在盘中摆出朵盛开的七色花。
享用着绚丽的鲜果冰淇淋,诺克的脾胃都为之清凉,声音宁和了许多:“这是你的真实写照吗?福斯特先生?”
“算是吧,在博萨的日子,就是这么混过来的,”新鲜的冰糕,给老曼德一种遥远的熟悉。那是在博萨的海滩,晒着炎酷的烈日、喝着廉价的饮品时感到的冰凉。可那时,陪在他身边的是无微不至的夏,而今日,坐在他对面的是打发时间的利用品、一个给公主当小白脸的学生。我们的福斯特先生就这样收起笑容,没入了罕见的惆怅,“早年,我还玩过花招,将行贿的罪证保存,想着捆绑贪心的博萨人,免得被他们一脚踹翻了车。可后来,我见到他们在举报信箱附近安装着摄像头,便明白,想要挟这群烂到骨子里的东西,是痴心妄想。罪证的耻辱与惩罚,只对文明人有威慑力,当一个团体烂到没有底线,什么人证物证,都是徒添笑料的无用功啊。”
“这话说的,您莫非怀疑我仍在担心?”诺克笑歪了嘴,眼角挑过了眉毛,“我明白,慷慨的福斯特先生是聪明的老滑头,不至于笨到学没脑的记者,混上游轮记录秘密呀。您倒不如想想,今天的莎薇酒店,与往常有何不同?”
吃完冰糕后,老曼德咧开嘴,秀出健康的白牙:“哦?你也注意到了?”
“当然,”诺克·怀特环顾四周,悲哀地叹了声怜悯,“可怜的领班不见了踪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