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芙,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我实在蠢,很多事情,还不及你想得通透。海芙啊,我们以后可能永远见不了面啦,你想回家吗?想的话,就拿着它——拿着它,去典当行换些钱,回珀伽去吧。不过啊,我是感觉,一个人去外面闯荡也不错,是吧?只要运气好些,遇不到狼心狗肺的白皮、碰不见狐假虎威的猪猡,生活没准不错,嗯,没准不错。”
说完,他将戒指放在茶几上,打开游戏机和电视,与无人控制的对手打了一局。之后,他走出房间,朝卧室的方向,送出最后的告别:
“海芙,再见啦。”
他回到包厢,从四具尸体上找出了好些钥匙,再到停车场一一尝试,总算打开一辆跑车。他扯掉跑车的门,又掀开车顶棚,把跑车变成敞篷车。然后,他学着塔都斯的动作,插钥匙,打火,上档,踩油门,连磕带撞地离开了酒店。
他来到母亲就职的公司,说自己是塔都斯的朋友,直乘电梯,找到一些必须要见的人,说出必须要说的话,而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见跑车被一群人围着,他拦了辆出租,告诉司机去学校。不过,当出租车经过市政厅时,他急忙叫停,随手抽了两张钱,便走上前去。
市政厅前,建筑工们又在静坐示威。他看了看横幅,又问了问,晓得是达西欧家十来天没发薪水,还成日说后面会解决。建筑工们忍不住了,又来到市政厅控诉——还是老样子,横幅一拉,旗帜一举,安静地抗议就行。
“你们是不是傻啊?上次,他们有理过你们吗?”他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市政厅的伸缩门,无视了门房安保的警告,笑嘻嘻地对领头的老建筑工说,“怂怂怂,怂得人人都瞧不起你们,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啦。听我的,去,砸了这门,冲进去教训他们一顿,告诉他们不办事就去死,事情肯定能成。”
“你这娃娃,回去上学去!你哪里知道,麦格达是…”
“是啥啊?说说看呗,老家伙。”
“老家伙?你、你真是不懂礼貌!麦格达是帝皇使者杀过人的地方!是帝皇使者大开杀戒的…”
“怕什么?帝皇使者?他在圣城,又不在这里,他能拿你们怎么样?”
说着,坎沙走到伸缩门前,抓住不锈钢的门杠,猛地一揪,直接把整道门拽了出来。本想来呵斥他的安保,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市政厅,听着他高声催促、叫那些吓傻的建筑工们跟他进来。
“你好,办事请预约排——”
话还没说完,窗后的办事员,便被他连着玻璃拉了出来,拖到建筑工们面前,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说啊,我叫你说啊,他们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工资?说啊,怎么不说呢?唉…又一个死哑巴。”
在办事员清醒前,他一脚跺地,把头连着地砖一块儿踩碎。建筑工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全部吓得要跑,他又把手一拍,不耐烦地说:“没种的东西,谁跑谁死,记住了?”
于是所有人都跟着他,跟着他走完市政厅的每一间办公室,看着他抓来所有的政府人员,然后一个个问话、一个个杀掉。
在圣恩者的力量之下,没有护身奇迹的死得最痛快。用奇迹护身的最倒霉,多受惊吓不说,还要给他逼问小金库和银行卡密码,把钱包掏个精光后,在自以为得救的欣慰中,突然被扭掉脑袋,死都不能瞑目。
最后一个活口是个女文员。他把人扔到建筑工们的面前,两手往墙上一擦,蹭走了沾染的血,满意地说:
“呼…舒服了,你们也试试,真没啥难的。相信我,对这种和稀泥的东西锤拳头,那是真痛快——怎么,你们还不敢?怕什么啊,和我一起杀个痛快,不成吗?”
建筑工们在摇头、在摆手,在告诉他不成。他悻悻然捂住脸,踢开了求饶的女文员。不用他说话,建筑工们便让出一条路,无声地守在两旁,目送他离去。
在消失之前,他竖起大拇指,朝建筑工们慢慢地转。等转到大拇指向下后,他一甩手,大笑着跑起步,边跑边喊,喊啊…喊…
“哈哈,都是群没种的阉鸡!乡下人、城里人都一个样,统统是耷拉尾巴的狗,活该舔白皮的屎吃啊!你们记住吧!躲得了富豪,躲不了官!躲得了官,躲不了我!躲得了我,也躲不过你们自个儿啊!哈哈!”
很快,他走到了校门前。看着安静的学校,他不由想起来,那刚和塔都斯结识的日子。
那会儿,他和塔都斯谈过,某些论坛里的“哲学家”,是怎么大放厥词,说所有人都是不贞洁的——出生在共治区,上学就会被学校侮辱,当官就会被上司侮辱,打工就会被公司侮辱…总之,北共治区的人,生来就要被侮辱,死了也要被侮辱,就没个清净日子可图。
当时,塔都斯把烟头一吐,说这人是在放屁,他怎么没有感受过半分侮辱?
那会儿,坎沙笑着赞同了朋友的论调。而现在,他想说一句不同的话…
“还真没错,所有人都被生活玩成了贱妇啊。”
他站在校门前,招呼保安开了门,走进了校园。明明没有功课,明明没有书包,明明是轻松地走路,他却觉得肩头像压了无数的包袱,越走越累、越走越想哭。
最后,他坐在教学楼前,直愣愣地躺了下去。他望向校门处,望向黄昏的街,望向正在摆摊的商户,却只望到了夕阳。
属于他一个人的夕阳。
再也没有家,再也没有退路了,是时候往前走,踏出最后一步了。
“小王八蛋!你还敢进学校?赔我女儿的命来!”
刚进教学楼,他便和两个熟人撞上了——是自杀的女同学的家长。
拳脚落在他身上,完全是不痛不痒。他都想打哈欠,叫大叔大妈别再撒泼了,滚远点为妙。不过,当他掐住两人的脖子后,见那两张嘴还在叫骂,他不免产生了一些新奇的想法。
他将这对夫妻嘴对嘴按在一起,然后慢慢地使劲、慢慢地加大力气,直到把两人的头按成了一团,才高兴地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往楼上去了。
听那激昂的嗓音,他知道,是临近考试,老师们在开家长会,给学生的父母打气呢。果然,当他敲开教室门,在全班同学与家长的愕然中走上讲台后,他得到了莫大的慰藉——塔都斯和阿姨在,富达尔和母亲在…都在,都在。
“你这个混蛋!你不配回班上来!出去!”
被他帮过,又因他而死了青梅竹马的男同学,是大吼一声,冲上讲台,不顾老佩姆的阻拦,向他挥出拳头。
在一片哗然中,他握住那只拳头,连着拳,把整条胳膊扯掉,扔在了男同学的脸上,不耐烦地说:“你省省吧,自己舔不到手,怨我?行吧,我帮你睡一觉,祝你在梦里随便操她——你俩是绝配,我说的。”
于是,他抓着男同学的脖子,将头连着脊椎拽出来,扔出了教室。
在家长和同学们乱成一团时,他嘘了声,对瞠目结舌的老佩姆说:“老师,叫大伙安静点儿,再吵再想跑,我只能把他们全杀了,嗯,全杀了。”
最直白的话,往往最有威慑力。在寂静中,他满意地走向富达尔和黛丽娅,将这对母子搂在怀里,又嫌弃地松开,捂着胃部,呕个不停。
“杜拉欣同学…”
“行了行了,别喊我的姓…我是真没想到啊,可爱的瓦汀同学,你的爱好,竟然是趴那婊子妈的身上。说真的,我好想一拳打穿你,再打穿你的好娘亲,把你们串在胳膊上,揉那么一揉,搓成一坨丸子,帮你俩融为一体…不过,你放心吧,我还要谢谢你呢,我还想让你继续受苦呢,所以,今天啊,小可爱,可爱的富达尔、可爱的瓦汀同学,我不会动手的啦,因为你和你的好妈妈,帮我明白了一件事——那些父慈母爱,可能全是些忽悠人的屁话。
什么亲情啊,总归信不得啊,信不得。”
众人还没从血腥里走出去,又让违背伦理的震撼吓得失神。可是,在这老佩姆都头脑失灵的时刻,有一个人说出了要命的话:
“坎沙,你是在发什么神经?”
是塔都斯。他护着他的女人、他的阿姨,如此质问着他的好朋友、他的好兄弟。而坎沙,则是一拍脑袋,快步奔向他,撑在他的书桌上,傻乎乎地笑。
笑完了,坎沙伸出舌头,舔了舔黏上脸的血,笑着呸了口唾沫:
“兄弟,差点儿忘了你咯。”
“你是——”
“我是?我是坎沙、坎沙·杜拉欣,我刚从你家酒楼出来,知道吗?你爹和你哥啊,非要我劝人小姑娘陪白皮猪睡觉,还带着头肥猪,在那里胡说八道,坏我的心情——所以,哥们儿,对不住了,我把他们几个都杀了,嗯,都杀了。
你大哥,头给我抽飞了,就跟皮球撞上钉子一样,啪,爆了;叔叔他对我不错,我想着手法轻点儿,就掏了他的心——跟电影里一样,手探进去一掏,哧溜一下,就捏开花啦。”
塔都斯盯着他,盯着那笑意满满的眼睛,目光从困惑、到震惊,再到困惑,最终,说出一句惹人发笑的话:
“兄弟,你是逗我玩吗?”
“没啊,你闻闻,这味道还在呢,”他把手伸到塔都斯的鼻子下,弹了又弹,“闻闻,闻得出来吗?你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血,怎么会闻不出来呢?不难吧?嘿嘿,不难吧?”
悲怆的怒吼,是塔都斯扑向坎沙的宣战词。不过,他的咆哮只能被坎沙压着,只能被坎沙压回书桌后、压回座位上,他只能听着坎沙是如何笑…是如何笑着告诉他:
“不爽吗?生气吗?看不出来,你和他俩感情挺深啊?兄弟?果然,我猜的准没错,你啊,还是有心的人——但是,哥们儿,就因为这样,我才会恶心,恶心,非常非常的恶心。你这么有良心,为什么还要和亲阿姨上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塔都斯在吼、在叫、在挣扎,最后放弃抵抗,被他甩回位子上,躲在阿姨的怀里,哭个不停。见到好兄弟的丑态,他不得不鼓掌,用最恶毒的语言,说出那从未感受过的满足:
“你们的事,我告诉你姐姐、你妈妈啦——嘿嘿,怎么办?好兄弟,你该怎么办呢?记住吧,你给我记住吧,你就是继承了你爹的公司,成了麦格达最阔绰的富佬,也要给我记住——你的家,永远回不去啦。
在痛苦里陪你的好阿姨,浪完你的下半辈子吧。哥们儿,这就是恶心了我的报应——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
你没有资格被我拯救,不能陪着你爹你哥上天国啦。”
终于,身为师长的责任与担当,让老佩姆打破了无人敢言的诡异氛围:
“坎沙,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不,坎沙,你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
坎沙摸着脸,一步步走回讲台。他只要路过,家长和学生们都浑身发抖,好似坠入冰窖,欲逃离而无处攀手。
“没什么,老师,真没什么…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咱们共治区,在咱们麦格达,进城读了书的要受苦,在乡下种地养牛的要受苦,考上了大学的要受苦,进了公司的要受苦,街头摊卷饼的要受苦,干警员要受苦,坐市政厅的也要受苦…
没爹的要受苦,没妈的也要受苦,有爹妈的照样要受苦,穷得种瓜的要受苦,把钱当骆驼骑的也要受苦…你知道,老师,我是看不惯这些的,我喜欢帮人一把,我喜欢见义勇为、我就爱助人为乐啊!
我想着,大家都这么苦了,还不知道拼一把,还不知道对白皮猪抽刀子,反而要互相迫害,把自家同胞往死里折磨,岂不是注定要受一辈子苦、还要把苦传给别人受?
既然这样,还不如换我来,帮大家伙一把,送所有人都去死吧。老师,你说,只要是死了、只要是上天国了,管他是真还是假,是不是就不用吃苦、不用受罪、不用活成狗杂种、不用活成贱猪崽子了?”
“坎沙,你在说什么歪理?”
“歪理?这是歪理吗?死不是最公平、最幸福的吗?活着就没有公正,活着就要受苦受难,只要死了,什么不公、什么折磨都没有了;只要死了,什么苦、什么罪都一笔勾销了;只要死了,就再也没有烦心事要思量了…这要是歪理,那什么是公理、什么是对的理?
是学校的理吗?老师?
读小学的时候,坏孩子欺负好孩子,老师都是各打一棒,只会叫我们别打架,哪怕被人打也别还手,不然就是打架斗殴,要被一起教训。
读初中的时候,想看些书,老师就说影响学习,没收了还要教育我们一通,说是心思要放在正事上——可读小学的时候,老师还说读书就是在学习、在求知,怎么到了中学,这道理又变了?这要我怎么信、怎么理解啊?
行了,行了…还有你,还有你教的理…老师,你教了我们什么?入学的第一天,你是多笑容可掬,说不管咱们班的人天赋有多差,只要跟着你走,你就有把握改造我们,把我们教成最有悟性的学生——
高二了,你就天天骂我们,骂我们是群蠢驴,骂我们不开窍不争气。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不会读书啊,你看埃尔罗,他就是真不会;还有的同学,是能读、又读不懂,真的理解不了那些公式啊。你骂我们蠢,说我们傻,怪我们不努力,可我们是几点睡、几点起,你真的不清楚吗?非要我们扭上发条,二十四小时教室待机,才算是努力?
老师,你说要改造我们、帮我们蜕变,你的心里,其实是很清楚,读书是要天赋的啊?可为什么,你偏偏不理解我们的天赋,怪我们不长进?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真的拼尽全力了,我们真的用光悟性了…你真的有想过吗?
还有,老师,还有…你告诉我们读书能出人头地,可我看到书读好的人选择去摊饼;你告诉我们要跑出共治区,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我看到了,我明白了,是因为有白皮猪在,有给白皮猪当狗的人在,是有给狗咬了一声不吭、不给狗咬就看狗咬人的人在…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明白?有这些人在,我们怎么逃出共治区、逃出麦格达?全年级多少人,两千还是三千?能靠考试出国的,能不能凑出十个?能不能?
你告诉我——我们怎么逃啊?
逃不了,是吧?逃不了啊…你看,老师,小学的时候,你教我们善良、教我们助人为乐、教我们见义勇为,可你们自己连学生打架都不敢管;初中的时候,你教我们读书,教我们读书才是硬道理,又不准我们读课本外的东西,好像只有课本是书;上了高中,你说没人惯着我们,没人会在乎我们…可这些,不都是你们教的?不都是你们放纵出来的?学生打架不管、欺负人不管、搬弄是非不管,谁哭得嗓门亮就向着谁,事实一概不论…
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我们长大了,进入了你们说的社会,还能信你们的理,坚持善良、助人为乐、见义勇为吗?不得哭、不得闹,不得拿出最不要脸的样子,去伤害别人?
你告诉我,老师,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信这些理,怎么信这些前后矛盾、衔接不到一起的道理啊?你不是教物理的,懂数学吗?数学不是要讲逻辑吗?你告诉我,这些学校、你们教的道理,到底是有什么逻辑?
你告诉我啊,老师,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你告诉我。”
看着这个哭成孩子的学生,老佩姆的瞳孔不断收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学生,是真的疯了。
忽然,什么东西从他的脸前拂过,砸上坎沙的脸,把坎沙击倒在地。
是风…是风。是穿透护栏和玻璃、直击坎沙头颅的疾风…
是送来子弹的疾风。
“任务完成,目标已击毙…”学校对面,公厕的顶楼,一位穿着军装的格威兰人,正拉动枪栓,退出弹壳,“确认无误,圣恩者已击毙、重复,圣恩者已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