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遥望远方,眺望如山脉层叠的巨木,忽然发现,这些巨木的高度都有些低——不,并非是帝皇的造物太渺小,而是这些树木的位置与体量,皆在他所站的这株之下。
再迟钝,他也反应过来了,班布爷爷不仅送他俩来了晨曦,还把他们放在了晨曦的中心、巨木丛林的圆点与制高点…
寄居着瑟兰王室、托举着精灵议院的权之木。
错愕之间,寻找访客的招待者珊珊迟来。在确认过他们的身份后,金精灵们庄严地向帝皇祷告,接引他们走进绿叶与鲜花的升降梯中,来到权之木的内部。
权之木的内里,是永不凋敝的春意。花朵鲜艳,青草翠绿。枫藤似的蔓叶是墙壁,萤火虫般的星菊是吊顶。虽与外界隔绝,那星菊的光芒依旧耀眼,幽冷灼人。脚踩的地面,是压着木料的苔藓,松软得恰好,坚硬得稳固。道路中央,还有木质的轨道与列车,搭送赶远路的乘客。分隔道路的围栏,则是千姿百态的果藤和果树,结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葡萄、蜜瓜、树莓、金桔、芭蕉…任人采摘,任人享用。这些树和藤,好像是权之木的新芽,即使没有土壤,依然生机勃勃。
对初入权之木的赛尔而言,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是一处帝皇赐予精灵的仙境,一切源于自然,一切归于和谐。
现在,他有些理解,为何神圣帝皇消失了千百年,却仍有亿万信徒将之崇拜——帝皇的城市,是自然与人力无法企及的奇迹,是伟大神力存在过的证据。
乘上专用的木车、等候一刻钟左右,赛尔总算来到目的地,见到了想拜访的人、不,是格林小姐需要相见的人、一位扶额叹气的混血者。
但房间里里,还有一位混血者,一位英丽而不失俊逸的男性。他正在办公桌后,处理着如山的文件,一见有人进门,便笑着说:“迦罗娜,你的客人来了,不起身相迎,聊表心意吗?”
“我哪来的客人…”冷光刚从迦罗娜的眼里闪过,就化为雀跃之喜,“伊利亚?帝皇在上,你…”
等她与学生拥抱在一起,葛瑞昂提醒道:“还有一位小客人,嗯…赛瑞斯·文德尔?欢迎来到我的办公室。不要害怕,我是葛瑞昂·盖里耶,班布先生的朋友,一个借他之口,知晓你困惑的守望者。”
看着葛瑞昂伸来的手,赛尔正想说先前用视界见过他办公,却忽而呆住…
葛瑞昂·盖里耶?盖里耶…盖里耶…
盖里耶,正是格林小姐与他讲过的,瑟兰王室成员的姓氏。他没记错的话,葛瑞昂是朝晟的公民、朝晟的大使,而盖里耶这个姓氏,只会源于那位元老的盟友、从瑟兰跨海而至朝晟的欧达莱娅·盖里耶吧?
一念企及,视界忽然不受控制,将数百年前,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女性金精灵展现在赛尔的眼前。
她接过国王赐予的旗帜,执起议长亲捧的长枪,以自身的光荣与性命担保,必要率领瑟兰的海军去攻克新的土地,为效忠帝皇的同胞赢取无上的荣誉。
在她出发前,国王与议长亲自为她引路,深入权之木的根系,直达无光的地底世界…
“孩子,别担心,他没有健康问题,仅是受本源影响——安心吧,不会危及性命。”
当听到葛瑞昂的声音,赛尔才发现,他是捂着头坐在地上,被格林小姐抱在怀中。而迦罗娜,则是看着学生,面露惊讶与欣慰——
不到两年的时间,竟然让学生敞开心扉、解除防备,如此关心…这个孩子,到底是有着哪般魔力?不,他是做了些什么,能让伊利亚…
可少年却说着自己无事,更是多谢格林小姐关心,还勇敢地拉着葛瑞昂的手,跑出了门,叫她俩留在这里,好好谈心——
谈心,是的,谈心。没等迦罗娜理清思路,少年已经比着手势、给伊利亚打好气,把门关得紧紧的,没留半毫米的缝隙。
该说些什么?该交谈些什么?面对窘迫的学生,迦罗娜更是紧张——当知道学生用祈信之力影响她的身体,让她产生了旖旎的梦境后,她就知道,再见面,定是尴尬无言…
是要安慰还是批评?是该严厉还是和蔼?对付由她悉心照料、视为女儿来抚养的伊利亚·格林,她是该和蔼地安慰…可当女儿对母亲、学生对老师产生了扭曲的依恋,就应该严厉地批评…
可这么做,真的不会伤了学生的心吗?
迦罗娜是摇摆不定。而在她纠结的时候,伊利亚·格林走上前,俯下自信的腰身、低下高傲的额头,那是在说…
老师,对不起。
迦罗娜的心结舒展了。她不再纠结或犹豫,只是将学生揽入怀里,那是在说…
老师谅解你。
在师生二人相拥着和好如初时,门外,葛瑞昂·盖里耶正俯视着少年,笑着回绝他的道谢:
“不必在意。拥有两种本源,是理应被掩藏的秘密,不论我还是他,都有义务和责任帮助你。”
听到这番说辞,少年可算是松了口气。现在,他能确定,葛瑞昂·盖里耶果真是班布先生的母亲…不,是母亲一样的朋友。而班布先生叮嘱过他,要守好自己的小秘密,他可不愿意因为一时失言,就破了班布先生的规矩,惹得爷爷不高兴。
所以,拥有视界的秘密,他是不准备告知任何人——除非班布先生改口,他才能有所松懈。
而后,葛瑞昂问他是瞧见了什么,才会那么慌乱。他也没有隐瞒,将看见葛瑞昂的祖先、欧达莱娅·盖里耶出征的画面和盘托出。
葛瑞昂先是沉默,而后手抚心口,轻笑着摇头。听着少年的描述,他好像亲眼目睹了祖母的英姿,他好像又见到了被元老处死的父亲。
但最后,他的惆怅还是稀释在笑容里,正如雨碎落在海里:“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孩子,你知道吗?在出走故土、远征梁国前,祖母她最后觐见的,又是何人?”
“我…”
“是背叛了帝皇的继承者,生命圣典的主人,精灵的先祖啊…”
继承者、圣典、先祖…背叛?
陌生的词汇涌入耳中,新的视界却未曾开启。在少年愕然的时刻,那个鬼魅的声音又悄然而至,说…
身世啊…过去啊…往昔的阴影啊…
去吧,去吧,去吧…
到你出生的地方去吧…
到博萨去吧…
到那海滩去…到那黑暗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