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伊利亚正待在初遇少年的海滨酒店,神情激越而声音轻柔地告诉惊讶的朋友,她有些麻烦需要回格威兰解决,叫赛尔莫要担忧。
她还说,她要为赛尔准备一件礼物——至于悉心筹备的礼物有多么的惊喜,要等到再见面方能揭晓。
互道晚安后,潦草的国际长途在提示音中结束。见委托人尚未发来有用的身份信息,赛尔便舀起一勺椰冻喂到姐姐嘴边,然后专心地品味其余的果蔬,且听听穆法叔叔是如何分析厨师的手艺,学习新的素菜做法。
晨曦的餐馆虽然消费水平偏高,其清淡的风格却是美味独到。珍贵的野生菌用来煲汤加鲜,上好的花蜜用来调味增香;浆果榨取的原浆甜美可口,时蔬调拌的凉茶酸爽开胃。
吃到晨曦的瑟兰菜,赛尔才明白为何格威兰人偏爱精灵的美食——清爽怡人、老幼咸适的味道,哪有人会吃不惯呢?
不过,与经营在格威兰的瑟兰餐厅不同,晨曦餐馆的菜单上提供着充足的肉食选项。从野兔到飞鸟,从驯鹿到棕熊,可以说是一应俱全。一部分野味是林海所不具有的,连伊雯都嚷嚷着要尝尝。可当一大盘驯鹿肉排端上桌,她仅仅切下两刀肉条,便捂着肚皮眼巴巴地望着赛尔,求弟弟帮忙吃光剩饭。
在家长的调笑中,赛尔大口咀嚼着鹿肉,算是明白姐姐的艰难。因为驯鹿的肉质与猪羊不同,肌肉纤维过于紧实粗壮,哪怕精心烹饪依然是口感平庸。而且驯鹿有一股无法言喻的异味,即便厨师去净鲜血、辅以烈酒香料,他那灵敏的味蕾仍然捕捉到轻微的腥臊。
他的疑惑,有身为厨师的穆法叔叔悉心解答。野味之所以难以控制腥臊,只因为没有做过阉割,受激素的影响,不仅肉质较差,腥臊味更是难以清除。
简而言之,若非是厨艺优越,否则野味是远不如精心养殖的牲畜好吃的。而要是一个厨师的技艺足以料理野味,那由他烹饪的精心养殖的禽畜只会更加可口。
能从叔叔身上学来厨艺相关的知识,赛尔是频频点头,把长达两掌的鹿肉排卷进腹中。他正听着姐姐揶揄他是大胃王,忽然感到手机在震动。一查看消息,只见是委托人发来失联者的照片和院校档案,就借口去厕所方便,试图启动视界探明失联者斐莱·奥洛罗的行踪。
当他睁开眼,他的瞳孔里尽是愕然。
第二次,这是视界第二次做无用功。他只能看到混血者奥洛罗进入康曼城,甩过那头金长卷发,用手指抚划高傲的额头,凭着英丽的相貌惹得路过的小女生投来心动的目光。
而在踏过灰都大学的石拱门后,混血者的身影倏地模糊在风沙中。与先前失去生母的踪迹突兀不同,这是种能见而不能寻的模糊。仿佛有人卷起了沙尘暴来遮挡他的视界,以免他看清混血者的方位。
他再次尝试,却连混血者来到康曼城的画面都不能看清楚了。这一来,他确定是有人在运用本源的力量,将视界阻挠在真相之外。
他捧了些冷水打湿眼眶,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康曼城是非去不可。等走完圣城的路,他也该再访格威兰一遭。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拜托伊利亚帮忙留意奥洛罗的消息。
当然,前提是伊利亚要到灰都去。
今夜,文德尔一家住进了宽敞的民居。没有想到,赛尔主动要求和姐姐住双人间,把单人间留给普莱沙和艾丽莎,羞得两人面红耳赤。见外甥这么懂事,艾尔雅欣慰地答应了他的请求,毫不留情地把妹妹和预备妹夫推进单人间,问他和女儿是想添个弟弟还是妹妹最好。
伊雯当然想要弟弟,因为弟弟肯定是和赛尔一样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赛尔是男女无论,只要妈妈和老师顺其自然就好。
等伊雯洗完澡,她又骑在赛尔肩头,撺掇弟弟和她一齐偷看小阿姨和小老师是如何进行生命的大和谐。
赛尔只能敲姐姐一个脑瓜,质问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坏伎俩的,她却理直气壮地搬出学校的生理课,叫弟弟老实赔罪认错——教导生理常识的课程在小学就开始了,跳过小学直接读中学的赛尔当然不会知道。
两个孩子闹归闹,总归懂得轻重,不会去打搅大人们的私事。伊雯先看了会儿电视,又摆弄起弟弟的手机,玩了好长时间游戏。而赛尔却翻开床头的杂志,读起晨曦的故事期刊。
期刊某页的边栏写着一则童话。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大地的中央是富饶的沃土,常有东方的商旅耗费数年景光从那里走过,来瑟兰采购木精灵的雾纱和果种。
富饶的东方引起了统治者的兴趣,金精灵派遣一位女使者前往东方。这位使者美丽而强大,她的金发耀眼,令女人们自惭形秽;她的容貌绮丽,令男人们甘心决斗以讨她一笑。
但东方却是战乱与天灾之地。黑发黄肤的东方人无心品鉴她的美丽,反而当她是妖怪,要吃了她来度过灾年。她的强大发挥了用处,她的铠甲抵挡了刀枪,她的长剑把所有的敌人斩杀。
她终究落败于一位强敌之手。
战胜她的敌人保留她的性命,让她追随在左右,见证混乱的东土如何屈服在空前的力量之下。
等她爱上他,他又赶走她,将她放逐回故地,等待必将到来的征服。
赛尔读得头昏脑涨,正想合上书休息,却被气鼓鼓的伊雯扑倒在床——
原来伊雯玩腻了游戏,胡乱打开一些软件,好巧不巧看到了他和委托人的聊天记录,厉声责问他又要跑哪去撒野、是不是要和这种女人似的怪家伙约会。
他无奈地推开姐姐,疲惫地应付三两句,在狐疑的注视中睡过去了。
如果他有心开启视界、或是看一眼被姐姐读过的短信,便会明白他的朋友已经答应他到灰都去探查线索。
伊利亚·格林正盯着手机屏幕,笑出一种慵懒且狂热的沉醉,好似白日里对主人爱答不理的猫儿在午夜偷偷爬上床、踩着主人的肚皮咕噜噜地叫,用大大的眼睛紧盯主人的睡颜不放,以至于在漆黑中映射出野性的愉悦,亲昵到有些令人惊悚。
可惜少年的视界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自然不能像被猫儿踩醒的主人一样察觉异常。
若是赛尔看见伊利亚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的模样,想必会吓得汗流浃背。只因那脸颊上的红晕温度骇人,仿佛随时会燃成烈火又聚成一头野兽,扑过来将他裹入其中再吃干抹净似的可怕。
“文德尔,还是这么善良呢…”在入眠时分,伊利亚幸福地搂着枕头,绿眸里是溢于言表的幸福,“对谁都好心好意的文德尔,真是叫人可爱又嫉妒…生气又喜欢呢。”
当晨光袭来,伊利亚且做梳洗,又戴好一副太阳镜,欣欣然出了门去。
她唤了辆出租车,抵达帝皇使者构造的血肉之塔附近。血肉之塔虽然被围墙隔绝,却有好事者在公路旁搭了免费的观景望远镜,供慕名而来的游人欣赏那些堆叠在肉塔上的政商精英,以求提升周围商户的营收水准。
其余暂且不论,光是帝皇使者亲自创造的奇观,就使游人络绎不绝。即便血肉之塔血腥到有些倒人胃口,还是不乏商户推出相关的纪念品。
伊利亚相中一家最生意火热的玩具店,叫司机暂且等候,她自己则进店参观。刚入店门,她的注意力就被展柜上的雕像吸引过去——那是一座卡通风格的软胶玩具塔,塔上的几张大脸做得跟小丑的面具般滑稽可笑,完美地隐没了畸形的恐怖,成为店内的热销产品,连吓丢魂的孩子都吵着要买一件好回家玩耍。
她拿起一盒未拆封的软胶塔,贴在鼻头轻轻磨蹭了几下,满意地去柜台结了账。然后,她重新坐上出租车,让司机送她去一个难忘的地方——
戴蒙德酒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