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说,听了这聪明人的妙招后,当国王的头脑一热,拔出剑来就砍了他,还骂这种聪明人都是靠一套说辞给老祖宗挖坑、好来蒙混领赏的王八蛋。跟着呢,国王让卫士们跟着他去大臣家里,先把有钱买葡萄酿酒的官杀了个精光,再把不肯低价卖粮的商人富户砍成无头苍蝇,最后杀一批饿疯的人,叫他们速速来领救济粮,别再打砸偷抢。
敢偷藏救济粮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趁机哄抬粮价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批评国王行事暴戾的,国王就杀他全家;敢吹捧国王英明神武的,国王照样杀他全家。人们被国王吓怕了,试着向国外跑,可国王一个都不放过,敢跑的人统统都杀。
最后连国王的亲卫都看不过去了,想要替老百姓说几句好话,但国王哪肯惯着他们,仍旧痛快是一刀杀。
忍不了压迫的人团结起来反抗国王,还是被杀了。在杀光这些反对自己的人以后,国王忽地发现,再没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了。现在,国王说什么人们就做什么,国王做什么人们都说好。他的王国不再动荡,安稳地像是挂在天上的月牙,谁的手也摸不着。”
少年听得是目瞪口呆。足半晌,他才甩醒了发蒙的脑袋,谨慎又谨慎地说:“爷爷,这会不会有些太偏激了?”
“小武啊,你还是没明白爷爷的意思。爷爷是想告诉你,人这种东西就是贱,只要你拳头够大心够狠,敢把屠刀挥到他们的头上,杀得他们摇尾巴学狗叫,那么,就算你干过的事丧尽天良,他们都会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保不齐还要跪在地上高呼一声万岁,夸你是神明,吹你是在积德行善呢。”
“爷爷,这分明是你…”
“是我不对?是爷爷不对吗?”笑呵呵的无秋打断了少年的反驳。他那笑容极尽慈祥,连挂在鼻梁上的伤疤都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你说,是爷爷做错了吗?不会吧?爷爷我怎么会是一个暴戾乖张的人呢?你说是吧?”
少年无言以对。
无秋貌似很满意他的态度。众所周知,沉默是暧昧,暧昧则是偏袒,偏袒更是包庇,想来没有人敢忤逆他,恐怕是受过他照顾的孩子亦无那等胆量。
但下一秒,少年的顶撞掷地有声,似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不,爷爷,你错了,大错特错。没人有权左右他人的思想,哪怕是爷爷你也一样。”
无秋站起身一步步走来。他往下瞥着柔顺的少年,见那双眼睛闪亮如故,色彩依旧是难言的倔强。他抬起手摸上少年的头颅,既像是在估计小家伙长高了多少,又像是在盘算该施展何种惩罚。
他突然哈哈大笑,童心未泯般举起少年凌空飞转,像个疼爱孙儿的老人家似的兴致高昂。接着,他放下满头雾水的少年,用花白的眉毛蹭蹭少年的额头,满怀歉意地感叹道:
“小武,原谅我吧,爷爷对不起你啊。去吧,继续去圣城逛吧,不管是去藏书馆还是去医院,都没人敢刁难你。不论你想问什么、你想找什么,他们都乐意帮忙。
去吧,小武,这是爷爷对你的补偿,也是他们的冀望。去吧,去吧…去多陪你爱的人寻开心吧。”
当关门的吱呀声遮蔽了余音,偌大的房间内又只剩他一个人被仰望。他回到窗边俯视广场上的人群,当他的视线掠过那位神智不清的母亲时,他抱肘轻嘲:
“人啊,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爱给自己留下一线希望,就算明知是假的也好,也甘愿受骗,不为别的,只为心里能好过些罢了。
他们都说我是无所不能的神,以为我能逆转生死,殊不知连我自个儿也不清楚,被我杀了又弄活过来的人孰真孰假…
爱信不信,由着他们去吧。难不成还要怨到我头上,怨我生了副狼心狗肺?哈哈哈…”
老人的自嘲,少年已经听不到了。他在家人的催促中赶回集合地,乘车去往圣城的藏书馆。等参观完藏书馆,他是该与家人辞别,趁早调查生母出现在圣城的谜团,继而直飞康曼城去完成委托了。
待宏伟的藏书馆浮现在眼前时,他不由把村里的图书馆拿来与之比较。可与这座古老庄严的广阔建筑相比,绿松村的小图书馆就如同白芝麻落在大冬瓜的藤蔓下,一眼就能瞧出规格相差多大。
走入其内,便能看到圣城藏书馆的书客何其之多。上到戴着老花镜的爷爷奶奶、下到个头不过大人腰学龄前儿童都坐在各自的位置阅览书籍。样貌非是中洲人的游客则沿着指示牌往高处走,找寻一些在本国见识不到的孤本珍册。
伊雯嚷嚷着要读故事书和画册,艾尔雅和穆法拗不过她,就陪她去找中洲人的儿童读物去了。赛尔则放着母亲与老师享受二人时光,自己一个人跑去别的阅览区挑选感兴趣的书架。
冥冥之中,他的脚步迈向藏书馆的深处,慢慢引着他来到收藏瑟兰典籍的区域。这里的读者多是金精灵,不是忙着翻阅书籍,就是踩着书梯环顾书架,听不见一丝叨扰别人的杂音。
这么一来,少年也管好嘴巴,近乎是蹑手蹑脚地穿梭在书架间的过道上。约摸半小时后,他在最角落的书架前停下步伐,踩着书梯摸向放在最高层的图书,花了许久才看懂封皮上的文字。
这是与瑟兰历史有关的古书,因采用独特的艺术字体而难于辨认。他找到座位翻开书,半蒙半猜地解读书中的内容。
这本书描绘的是盖里耶家族的崛起史,且提及了精灵先祖的秘闻。著书者称,盖里耶家族并不是因史学界公认的教派传播而兴起,其兴盛的真正原因在于诞生了一位前所未有的圣恩者。这名圣恩者觉醒于帝国时代之前,还未受帝皇恩典便拥有着纵横大地的力量。在以女性的身份成为盖里耶家族的家主之前,她曾是讨伐恶魔的先锋队的一员悍将,亦是唯一从炼狱归来的生还者。
帝皇降世后,封盖里耶家族为统率瑟兰的王族,而她则被精灵们推举为新时代的引领者,更被冠以先祖之名,成为坐镇晨曦的不二强者。
她的声威之盛,强到令她千年未逢人挑战。但她与另外三位继承者有所不同,她不仅缺乏治理封国兴趣,更是把王冠扔给后代承戴。
她终日漂泊大地,虽足迹远至北海西海,却自言绝不游历东方。据著书者在盖里耶家族的朋友所称,先祖曾告诫后代,假如有一日她踏向死亡,后代们应该将她的棺椁竖直而葬,让她的尸首背对东方。
先祖的子孙后代猜测,她是与梁国的继承者有着血海深仇,因而才会立下如此遗嘱,但著书者却不能苟同。
身为求实务实的史学家,著书者曾亲自去往梁国的都城,见证了梁国继承者更新换代的旷世决战。从梁国学者的口中,他得知梁国的继承者是变动频繁的高危职业——
被梁人称作“御天士”的圣恩者对继承者的宝座有着狂热的渴望,宁死也要挑战那位称霸天下的君王,可以说是前仆后继,永无消停可言。
这么一个不知换了多少人担任的继承者,岂能招来先祖的厌恶?其间的隐情,怕是要如无头悬案般隐入历史的长河,永无揭露之日了。
读完这本书后,少年试着调动视界查探先祖的往事。可在他的视界深入晨曦城之后,却没有从权之木的底部瞧见他想要的真相。
与之相反,空荡荡的地底世界再无先祖的踪迹。那理应悬浮着的金精灵不见了踪影,如无光的黑暗般无迹可寻。倒是守卫她的研究者疲于奔波,正跟一些将军、贵族与政客打扮的精灵与人类解释些毫无道理可言的事实…
名为先祖的继承者,大概从沉眠中苏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