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明白他意有所指,以缄默配合他的牵引,登上大楼的最高层,主动反锁了采光最美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以供他尽快决断。
听到少年是为了留学生失踪案前来灰都,他的目光昏暗了几度,瞳孔聚聚张张,笑容愈发勉强,终是忍不住十指交叉,用生涩的指节重合出激动与恐惧的音调:
“孩子,你必须告诉我,你此行前来,是出于你爷爷的意图吗?”
“您可能有些误会,我和…”
“你不必多说,我们的探员在温亚德关注过你与帝皇使者的日常生活,我们也清楚帝皇使者是血统纯正的朝晟人。我猜,你就算不是他的后代血亲,也是他呵护有加的学生乃至继承人,所以,别再隐瞒你与他的关系,请告诉我、务必回答我…
究竟是不是帝皇使者命你来的?”
“不是,我为救人而来。”
“当真?”
“班布爷爷与此事无关,他也无心涉足渺茫的灰都。他的焦点永远落在圣城、永远止步于南共治区,这样的回答,您满意了吗?”
男人松开双手,如释重负地仰面喘息。接着,他挺腰坐起,爽快地鼓掌又拍桌,再抓得头皮屑洒遍地:
“那就好,那就好,我由衷感谢你的诚实,文德尔先生!实不相瞒,留学生的案件与灰都内的某位大人物息息相关。他手眼通天、无所不能,我们通过长期努力,将将在去年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谓是艰难无比啊。”
“他是圣恩者?”
“聪明,文德尔先生,还是该夸一句前行之地的情报系统不输王庭?唉,看来电视剧里的讽刺并非无中生有,我们的王庭已然千疮百孔,连远在天边的南共治区也能拿到黑水的第一手信息呀。”
“谢谢你证实我的推论。还有,请不要再卖关子了,他,到底是谁?”
“抱歉,我们也不清楚。他起码也是第三巅峰起步的圣恩者,黑水代号为无名氏——这可不是官方代号,是我们为方便称呼而自行瞎掰的名字。
格威兰的权力构架独特,像无名氏这种力量超群的圣恩者,身份档案属于绝密,唯陛下、也就是国王有权查询,我们黑水无法检索这类人士的信息,即使知道他就在灰都、没准住在哪栋庄园甚至久居王宫内部,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啊。”
“你们并没有停止对无名氏的追查?”
“执行正义是我们的操守,黑水为正义而生,为公平而存。”
“我该怎么称呼您?”
“大家都叫我谢尔德,不带‘先生’这类前缀。还记得在温亚德的小艇上吸引你们注意力的两位探员吗?哦,那位抛下工作不顾,和爱人私奔的圣恩者德瓦·格拉戈,他的入职手续还是我递交给部长签字的。他是真搞得我下不来台啊,黑水的圣恩者不老实执行任务,和那秋风里的落叶飘去瑟兰养老,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我倒是尊重他们。能舍弃过往的一切从头来过,不说是可歌可泣,也要有莫大的勇气来定下决心。”
“看来文德尔先生没有被帝皇使者养成极度偏激的保守派啊。还是说帝皇使者的立场并非我们理解的那么守旧,他其实是一位与时俱进的变通高手?”
“莫要再刺探了。如果您真如自己所声称的一般正气凛然,还请告诉我无名氏的线索,我会尽全力查出他的真身,与你们一同将他绳之以法。”
“年轻人要有耐心嘛,”谢尔德打开电脑,飞快地滑动鼠标滚轮,不厌其烦地推销自家的光荣伟绩,“我知道你肯定对黑水有信心,不然你也不能甩开警方来找我们合作。嗯,负责督办无名氏一案的探员仍在灰都,今日请假参与社交活动…喏,需要我召他们回来与你详谈,尽早完成交接程序么?”
“劳烦您知会一声,就说我亲自去找他们吧。休息时间必不可缺,耽误了他们的假日,容易闹得不愉快,不便发展默契。”
“好,容我过问…嗯,地址在莱明顿街八十三号,是座旧圣堂,供人举行新婚典礼,去参观参观灰都的婚礼仪式如何?机会难得,错过不再有,文德尔先生。”
不消多说,少年已经记下具体地址,打车赶去会晤负责无名氏一案的探员。
少年坐上红白相间的小汽车,摇落车窗玻璃静观康曼城的街边风景。正值下班时段,车流拥挤,告别办公室的上班族们有序地在站台候车。他们衣装清一色是灰黑的礼服,古板而修身、陈旧却优雅。一位运动衣配铆钉裤的时髦青年排在他们身后,头戴大耳机、手端饮料瓶,像极了时装店海报里的流行明星。青年的屁股后面,则是位牵着狗的老绅士,他把拐杖和绳子绑在一起,另一只手频繁地摘着礼帽透气,不知舍不得把帽子收起来,还是无处安放那顶高高的装饰品。
当一位博萨人也来赶公车时,老绅士牵着的沙皮狗吠叫了两声。博萨人不悦地瞥了狗几眼,吓住了这没礼貌的宠物,而后向回头施以关切之色的老绅士露出嬉皮的笑容。可等老绅士看向正前方,鄙夷的眼神攒高了他的鼻翼,看他蠕动的嘴唇,是在说一个轻蔑的词汇…
“博萨佬?”
“呦,小哥是听谁说的?”司机听见了他念叨的词语,蛮热情地盯向后视镜,不觉侃侃而谈,“这可是公然歧视的辱骂专用语啊,别当他们是在夸人。我们灰都人热情好客,最看不惯这种自视甚高、成天瞧不起别人的下水道老鼠。要是有人当你面这么说,相信我,直接给警察打电话,就说有人戴有色眼镜侮辱外国游客,保管叫他痛哭流涕,在法庭上求您宽宏!”
“谢谢,没这回事,康曼城的居民都很热情…”少年知道是自己失言,只好苦笑着绕开这个话题,“司机先生,外国人想在康曼城找工作,算得上容易吗?”
“这个呀,怕是有点难度哦。灰都…哎,我改不过口,你体谅体谅,反正是一个意思嘛。灰都这边,政府机关不爱招外国人办事,进去了也就当当文员清洁工啊,活累薪水薄,很难混出头。至于那些公司企业嘛,就看老板和股东怎么当家了。这群有钱的大佬啊,不少是学贵族规矩学傻的老年痴呆,连柜台小姐都不要外国人做,只挑白皮肤蓝眼睛的老大娘上工。要我说,他们还不如到平民窟跟移民区找找,你们博萨的姑娘和共治区的女人,有不少惹火得很啊,放在门前招揽客人,可比白花花的肥婆婆养眼多啦…小哥?小哥?你在听吗?”
“抱歉,请讲…请讲。”
他有在听,他当然在听,但他听的是心灵的声音——
他怎么会大意至此,遗漏了摆在眼前的破绽?
按照学生们的供述,斐莱是相当傲慢且不合群的,他不会像普通的表演系学生那样谄媚星探,用色相交换开拓事业的契机。但他又没有向父亲表露过归乡的想法,更是与关系融洽的学妹说过要在灰都闯荡出一片天地…那么他能找的,不是只剩下非格威兰注资,又在格威兰有一定影响力的影视或者模特公司了吗?
范围顿时缩小,答案昭然若揭。
再加上黑水的情报网与信息系统,少年相信,挽救失踪者,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