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不出声,唯有切换回原先的力量,奋力一腿踢向压住他的那只手。但斥力弹开了他的腿,他的腿刚敲向手术台,又被手术台弹起来。
弹来弹去、弹来弹去…他成了一条橡皮带,在船长和手术台构成的禁区里弹来弹去。很快,他的再也负担不起祈信之力的消耗了,痛苦压迫着面骨,脆弱的骨骼在碎裂的边缘挣扎,死亡压下了胜利的天平。
船长松开手,还阿格莱森自由。他俯下身欣赏阿格莱森濒死的表情,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好像是让那旁医生快些开始动手,向温黛儿小姐演示他们推出的新奇酷刑。
阿格莱森努力缩聚瞳孔,总算看清了船长的面容。那是一张符合中洲人相貌的脸,年轻、红润而富有光泽,但那双眼睛却饱含风霜,没有与容貌相衬的光彩,仿佛是干枯的灵魂夺走了青年的身体,令人不寒而栗。
正思考着,一根冰凉的针刺入阿格莱森的鼻腔,捅开薄弱的颅底,扎进了无力的大脑。
酷刑,即时上演。
少年想冲上前去阻止,但船长捏住了他的肩,不容他移动半步。他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用奇怪的器具插入了阿格莱森的鼻腔,且用一模一样的工具插入了那个胖子的鼻孔。
然后,医生举起两件工具的末端,把两条冰冷的钢针对准防护服,沿着颞骨刺入自己的脑中。
刹那间,手术台上的阿格莱森和胖子翻起了白眼,抽抽得像是发了羊癫。执行手术的医生也强不到哪儿去,眼球都跳起了踢踏舞,见不到瞳孔在何处。大致五分钟后,医生拔掉插进脑袋里的钢针,甩着头坐到一旁歇息,以手势示意船长自行检查效果如何。
“感觉不错吧?阿格莱森?”
等阿格莱森再张开眼瞪向船长时,他的眼神已经失了早先的煞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扭捏的软糯,叫人看着便汗毛耸立,就跟…
就跟躺在他身边的那个胖子完全一致。
圣恩者到底是圣恩者。阿格莱森很快变了表情,恨不能咬断船长喉咙似地吼道:
“你妈的东西!老子剁了你!”
“哦吼吼,百折不挠的博萨人啊!看来,单纯的秽乱记忆很难与偷渡的美好时光相比,还得加大尺度呢。温黛儿小姐,明白了吗?没有比记忆更能摧残精神的酷刑了。
我的灵感源于某部科幻电影。那里面的主角每天都被机器洗脑,被灌输着全新的记忆,开启全新的生活。那时,我就想,人格和自我的确是记忆累积而成的产物,如果从记忆方面入手,再坚韧顽强的受刑者也得抛弃尊严,求我赠予他们痛快的死刑吧?”
少年在发抖。他不是因恐惧发抖,而是为愤怒激颤,一拳砸向船长的下颌:
“你…你们哪还是人!”
“唔,真可爱,”船长不曾理会他的拳击,任由他粉碎自己的下巴,然后排走下巴受到的伤害,若无其事地凑到他耳边,轻嗅他头发的香气,“一摸到你的骨相,我就明白,你是如假包换的美少年呢。哦,别害怕,我可不是如狼似虎的饿汉,我自认比格威兰人要有绅士风度的多——前提是您尊重我,毕竟尊重是相互的,只有地位对等的人才有尊重的资格与资本。莫要逼我失礼啊,小姑娘?”
少年虽打起激灵,仍不忘一脚扫烂对方的两条腿。船长怜爱地掐住他的下巴,扭过他的脸强迫他去看后续的手术,说:
“肉身清没清洗我管不着,如果你连专长的记忆都处理不干净,别怪我略施教训啊?朋友之间,小打小闹也是合情合理的,你不会小气到半夜偷偷向帝皇检举我的恶作剧吧?”
休息好的医生连连点头,表示他会尽力的。他重新插上钢针,让阿格莱森和胖子又经历了一次舒爽无比的记忆传输。等传输结束,他喘着粗气拔掉钢针,干脆就坐在地上调息。
要用一个最恰当词语来概括阿格莱森和胖子的表情,那必须是“迷茫”。他们目光呆滞,好久才恢复了常人该有的疑惑,接着一个咒骂、一个求饶,一个骂无名氏是狗娘养的无能软蛋,一个求神通广大的圣恩者饶过自己这个忤逆了帝皇教义的杂碎。
船长听得面露愠色,只把手里的海员帽甩向那个胖子。伴随着犹如咬烂甜筒的清脆响声,胖子的肚子和脑袋被软质的帽子劈成两半。而船长则是捏紧了少年的脸蛋,近乎贪婪地把鼻子埋进柔软的金卷里,似劝告似威胁:
“何必紧张?何必震怒?何必为低劣的凡人伤心?像他这种母胎里变异的劣质品,生在古代要被淘汰,也就是生在虚伪的文明时代,才有运气生长生存,直到污了我们的眼睛。”
讲完,船长松开手,还少年了自由。船长走向宁死不屈的阿格莱森,只探指一敲便晃得他脑震荡到昏迷不醒,再催促医生开启新的手术:
“时间是释放奇迹的圣岩啊。来吧,让我看看叛逆期的狼犬都在脑子里藏了哪些宝贝的回忆。”
说完,他拔出胖子尸体里的钢针,用手一捋便擦拭洁净。接着,他把那根针插进自己的鼻孔,再笑嘻嘻拿起作为转接器的另外两根针,也不管医生乐不乐意,径直把针插进了医生的脑袋里。
相同的过程,相同的抽搐,不相同的是接受记忆与输送记忆的人体。船长好像很享受记忆被扰乱的感觉,露出了和电影里注射了超量吗啡的瘾君子似的幸福表情。
时间一到,他立刻扯出针头,朝天呼起气,简直像是和无数美女激战十天十夜后那样大汗淋漓。完事后,他捧着脸,如顽童一般嘻笑,嘲笑阿格莱森的记忆:
“哎呀呀呀,帝皇在上啊,黑船可真不好坐啊!当鸡做鸭都没难逃一死,还得是靠拳头杀得他们跪地求饶呢!
你还真是个软弱的人啊,费尽心思跑到格威兰,受了那么多的苦和罪,到头来…却发现格威兰人比你们好不到哪去!愚昧啊,愚蠢啊,愚蠢到惹人发笑啊!博萨人!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从来都不是比谁过得好,是比谁过得烂啊!连这点都想不明白,难怪杀了几个亲人就崩溃了呢!”
阿格莱森鼓动着仅有的祈信之力,一拳抡向船长的脸蛋,仍是被飞速弹开。他强忍痛苦,拼着手脚折断也要挥拳殴打这该死的家伙,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终归是倒在墙沿,咬着牙咒骂,不知是在咒骂无名氏还是他自己: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无名氏鉴赏着阿格莱森无助的神情,一边鼓手叫好,一边起舞庆贺。他跳的是博萨人的舞蹈,他唱的是博萨人的童谣,他说:
“冷血的哥哥啊,扔开我和爸爸妈妈,走上致富的海路。
爸爸妈妈抱着我,翻山越岭,踏上寻回他的旅途。
我要越过高琴科索,再见多年未见的哥哥,问他在格威兰舒不舒服?
哥哥呦,哥哥呦,躲在一群白皮中,举枪开火,对我说——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船长懒得听阿格莱森如何争辩,想来是已经玩腻了。他闭上眼,感受祈信之力有无波动,终是失望地叹了气,走向呆立在旁的少年:
“太脆弱了,太脆弱了…即使感同身受,体会到了他的痛苦,以我的阈值,还是不够。我想,我是很难靠精神分裂得到另一祈信之力了。能帮我的,应当还是你啊,‘小’姑娘?”
少年侧身踏步,集中精力预判船长的步伐,只待敌人放松警惕,便一脚踢烂他的头颅——
可他的脚步停了。
船长抬起手,看向手上的腕表,原来那是带有屏幕的通讯设备。看见表盘上显示的文字后,他的面色顿时一凛。但他很快恢复镇定,还不耐烦地拨动腕表的按键,用语音回复道:
“帝皇恕我冒昧,我没心情掺和他们奥兰德家族的家务事。告诉他,在事态平息前,我不会去王宫当打手,他们的事,让他们内部消化去吧!”
讲完,他把腕表摘下,在手里捏了个粉碎。跟着,他把针头重新插入鼻孔,一手抓着本来给阿格莱森用的钢针,一手向少年伸去,不容分说地捏住少年的下巴,把钢针捅向少年的鼻腔:
“不痛哦,乖孩子…听爷爷的话,真的不会疼哦?”
任少年百般击打他的身体,受创的部位都会在一瞬间补完。他的动作无法被阻止,他的手无法被暂停,他手里的钢针即将刺入少年的鼻腔,捅穿颅底扎向大脑了…
吗?
一股金火飘荡而来,将钢针焚为灰烬。坐在墙角的医生则是抓紧脖子反拧,自己扭断了自己的颈椎。
无名氏收回手,蛮有兴致地看向从出口的阶梯上走来的女人,听她用朝晟话念了一句:
“小武,走。”
没有迟疑,少年一手拖起阿格莱森,一手抱起斐莱·奥洛罗,顺带向无名氏踹了一脚,借助反冲的力量飞驰出地牢。
听明白朝晟人的梁语后,无名氏的脸色来来回回晕染了七次。等平复好心绪,他抚摸着下巴,半嗔半笑地说:
“哎,幸好我为人机警,没有中招啊。但乌塔维娅殿下,我这种闲人,不劳你登门造访吧?难得回国一趟,不去探望你的好大哥,向父亲表孝心也行啊?总不是怨我抢了你老师的工作,帮你家的老头延年益寿,找我这个无辜的医者来发脾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