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迎新的歌舞表演结束,朝晟来的交换生们纷纷谢过精灵们的热情好客,随之参观艺术学院的建筑布局。而艾斯特却是兴趣索然,她请达塞拉描述通往医学院的道路,她想趁早熟悉那里的环境。
既是东道主,达塞拉自愿领着客人走一遍医学院的路。晨曦医学院设于艺术类学院的下一层,搭乘公用的木质扶梯即可到达。相比盛丽如花园的艺术学院,医学院的修缮未免流于古旧,连学院内部的引路牌都生了霉斑,那休憩用的草坪公园也无学生光顾。偶有几个走出教学楼的学生,也少了上层的艺术生们所燃烧的热情,至多疲累地笑笑,就算是与素未谋面的交换生打过招呼了。
心理系教学楼的方位太过偏僻,达塞拉也是废了番工夫方才问到具体位置。见艾斯特在观察医学生们的神态,他的眼神不免泛起些同情,更多的则是钦佩:
“晨曦的医学院并不算知名院校,可学风从未松懈,学业亦是繁忙。他们的课程表终年满排,压力巨大。长此以往,他们只好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罕少留意院系间的活动,请体谅——这是环境所致,绝非刻意轻怠。”
艾斯特收回相机镜头般的目光,拉着行李箱跟上了他的步伐,应和道:
“了解,背记专业词汇害的。”
“唔…失礼了,蒂莉科特小姐,有人夸过你语言风趣么?”
“朋友们常说我缺乏幽默细胞。”
“嗯,用医学生们的话来说,在成年前,金精灵的左脑远比右脑发达,而左脑负责的理性思维容易影响你们的语言与情感表达。不过呢,随着年龄增长,沉寂的右脑会日渐活跃,帮你们涉猎感性的美好。”
艾斯特点点头,语气该是在道谢:
“届时,分泌旺盛的多巴胺能帮我学习瑟兰的传统艺术吗?”
“呼呼…会吧?”瞧她认真的模样,达塞拉禁不住低头掩口,强忍了笑容,“蒂莉科特小姐,这是移居朝晟的金精灵们从梁人身上学来的东方式幽默吗?”
“生来如此。”
“好吧,是我冒昧了。啊,请看,心理系的教学楼——”
耸立在他们正前方的,是一栋六棱锥形状的木塔。它的高度恰恰抵着天花板上的星菊,好似连接了荧光植物与绿草的桥梁,每一面都没有开窗,而是各雕刻一只巨型的竖瞳。那竖瞳浮雕里泛滥着神秘的气息,好不怪诞难测。哪怕是在以巨木内部为生产生活地的晨曦,此类无窗建筑也算得上风格鲜明。
达塞拉拨开告示牌上的藤条,辨认出了“心理系学院”的字迹,略显窘迫地咳嗽两声:
“实不相瞒,我也是头一回听说医学院开设有心理专业。这里的气氛未免有些…”
与他不同,艾斯特的眼里荡起了好奇的水纹:
“瑰异离奇,我也是第一次接触心理相关的院系。”
“啊?你在朝晟主修的并不是心理相关专业吗?”
“在朝晟,我是理工科的学生。在递交留学申请后,瑟兰方面婉拒了我的请求,理由是瑟兰政府不允许外国人进入理工科院校学习前沿技术,因此,我选中了晨曦大学最冷门的学院里最冷门的专业,以此提高通过率,方能以交换生的身份来到晨曦。”
听艾斯特这么说,达塞拉不由一窒,因为连他这位晨曦原住民都不曾去过理工科的院校。那些院校虽然同是分属晨曦大学的名下,但校区都设置在城郊,尽数采用现代化的建筑,毫无传统木质房屋的美感,让他望而生厌。他听同学们聊过,据说那里的学生和教授几乎全是金精灵中的佼佼者,无时无刻不在探索前沿科技的开发与应用,倘若从政府的角度考虑,的确不宜开放深入交流的通道。可要说禁止盟国朝晟的学生入内学习,未免有些过度警惕了?
见艾斯特忙着寻找木塔的入口,他急忙上前搭手,顺带挑明了自己的疑虑。艾斯特并不多言,只是指着脑袋,让他自行理解。
稍加思索后,他便明白了艾斯特想要表达的含义:
“监视的网?”
“是。”
想到朝晟奇迹之网的传闻,热心的达塞拉也难逃沉默。是啊,哪个审理者会放任一个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周身环境的朝晟来客留在科研重地呢?那不是将无数研究者多年的心血拱手赠给朝晟吗?就算从私人角度出发,一想到自己的隐私会暴露在邻国的监察下,谁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入口在地面,”在引路人走神的时候,艾斯特找出了藏在草坪里的木板门,毫不费力地把它提开,“谢谢你的指引,要去看看吗?”
恭敬不如从命。他领着艾斯特踩过对钩性的阶梯,登上了六棱锥木塔。木塔里面,房门大敞,密集的星菊黏满了天花板和墙壁,把走廊和房间照得透亮。他们逐一察看房间,没能见到半截人影,即使轻声问好亦无人应答。
所幸,有细微的噪音在安静的木塔里回荡。沿着声音踩上楼梯,踏得发湿的木头吱呀呀地响,仿佛下一秒楼梯就会裂开,让来访者掉进从黑暗里冒出的食人花之口。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在木塔的第七层,那噪音不再细微,清晰到达塞拉能辨别出那是马达的嗡鸣。他率先走进有马达运转的教室,只见一个戴着大耳机的博萨男生坐在讲台上,正专心致志地拼接电路元件,全没注意到有人来访。
艾斯特跟上来,示意达塞拉别出声,因为她需要先行审查教室的环境。放眼看去,这里的座位都布满了灰尘,唯有男生堆在桌上的电路原件和图书是洁净的。那皱巴巴的书册题写的书名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拼接名词,什么《方程式和彩票》、《物理新解》、《量子领域与鸡蛋返生》、《祈信之力生成黑洞》、《帝皇使者是永动机吗》…
看起来与心理学毫无干系,真不晓得这位男生是在研究哪些命题。
艾斯特走到男生面前,勾指敲响他的耳机,把他从对电路的沉浸研究中拉回现实:
“你是学生?”
被打扰到的男生本来气得张牙舞爪,可看清两位来客的精灵式面貌后,他两手一抖,摔落了手头的电表和接线板,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高声喊道:
“老师好!”
他这么一吼,教室里的灰尘立时激荡,呛得达塞拉连连咳嗽。艾斯特倒是早早遮住了口鼻,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追问道:“破败的教室,教授在哪里?”
“呃?教授…”听得出来,男生的瑟兰语不甚流利,“我们系只有两位教授,都离职了啊?”
艾斯特还未发话,达塞拉已掏出手帕捂住嘴,给他的回答愁弯了眉头:“离职?”
“是啊。去年,两位教授分别罹患了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症,这里已经大半年没开课了,离职手续还是…”
“你们系的学生呢?就你一个人?”
“呃,不止我,总共有一二三四…”说着说着,男生竟然掐起手指计数,中途还数错了两次,“十七个人,他们还在宿舍补觉吧。”
“你们系的主管在哪?”
“主管?哦哦哦,生活老师!听前辈们说,他已经转职五年,到下层的文学院工作了,应该还没人来顶位吧?”
达塞拉捏起手帕,扇走了往身边飘来的灰尘,难以接受医学院里存在着这一方犹如抽象艺术的福地,情绪比将要来此学习的艾斯特激动多了:
“教务长呢?”
“教务长?啊啊啊,教导主任!他啊,他几个月前还来讲课,教我做永动机实验呢!唉,上个月,他没了踪影,等我们找到他,发现他在实验室躺了两三天,怎么也喊不醒。大夫说他成植物人了,可能要等重孙子出生了才会高兴地跳起来吧!”
博萨男生讲得越生动,达塞拉的脸色越青白,好似阴雨后的云彩,色泽难堪。他偷瞟了一眼艾斯特,却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看到了微微的笑意。
笑意如太阳,他心底的乌云立即被这旭日扫走。他的脸羞红成了熟透的苹果,尴尬到无地自容。他看到,艾斯特藏起了稍纵即逝的微笑,扶着头同他慨叹:
“独树一帜的人事管理,贵校的资源倾斜很严重。”
语毕,艾斯特拿起博萨男生堆在桌上的图书,迅速浏览内容,可把男生吓慌了神。他忙弓腰屈膝,想扑去抢夺又没胆子动手,只能语无伦次地争辩:
“老师,我们这是、这是没主课,教授都结课了,不是违规占用教室!主任都说了,要勇于质疑前人,勇于打破教条,他还把办公室改成了实验室,在那里并联脑神经。而且,我的实验有了重大突破。一旦成功,世界的格局、就艾瓦曼的科技水平、大地的工业体系都会迁跃一个层次,能够让我们闯荡星河,开启大宇宙时代!”
争着争着,这人的腰杆挺直了、嗓门扯高了,卑微的灵魂有了底气,贫弱的身躯有了力量。他抓起三角板跳到桌上,摆出了一个健美运动员展示肌肉的姿势,让那身黄色的短衣短裤挂在树枝似的胳膊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