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亚德瓦尔醒来的时候,维奥威夫递来未拆封的卫生棉,倒着钻进睡袋里避嫌。等了好久,亚德瓦尔始终没说声结束,他无奈地拔出头,却看到亚德瓦尔在悄悄地拆保温毯,连忙概括帐篷外是何情况,接着又钻回睡袋里,请亚德瓦尔自便。
“出来…”
闷了几分钟,维奥威夫算是听到天籁,忙不迭抽出睡袋,用似能看透一切的目光在亚德瓦尔身上游走了两遍,刺得亚德瓦尔两腮发红,恨恨地啐了句:
“看什么?没见过——”
“朋友,你真是姑娘吗?”
“嗯?维奥威夫,你什么意思?”
“声音我能理解,按人类的标准,你还在发育期,中性自是难免,再者女生男音并不罕见,但你的身材是?我可从没——”
“如你所说,维奥威夫,发育期,很难接受吗?”
维奥威夫噘着嘴,用若有所悟的口吻回呛:
“是吗?个体差异有些大啊。我有位学姐,同是发育期的金精灵,身高比你还矮不少,已经有向葫芦发展的趋势了。
呃,葫芦,格威兰词汇,你听得懂吗?瑟兰有葫芦吗?”
桃红从亚德瓦尔的脸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挽亲和的笑容,随笑容钻入维奥威夫体内的,是比暴风雪还冻人的嗓音:
“一定是你们朝晟的食物偏向肉类,又激素含量太高,诱使青少年早熟了吧!”
维奥威夫豁然明朗,用梁语自责:
“忘了,她营养不良啊…”
“维奥威夫,你在说什么呢?故意用别人不懂的语言当面打谜语,不符合朋友间友好交流的原则吧?”
“没啥,人感慨的时候忍不住说句家乡话嘛,”维奥威夫点燃火炉,往里面倒了包自带的方便面,还加了两根香肠,白添一枚压箱底的卤鸡蛋,“来,补充营养吧,这顿我请你。”
“哼,让我当乞丐?做梦吧!别,你给我,你别吃!我有东西跟你换…”
“不用,请你。”
“维奥威夫,一位格威兰的思想家说过,人不能随便接受施舍。一个人可以穷家境穷思想甚至穷教育,可如果穷了人格,就不配称之为人了。”
“呃,那来包巧克力吧?”
亚德瓦尔捂住最后一包巧克力,终是战胜不了香味,心疼地把巧克力扔给维奥威夫,狼吞虎咽地叉起面条,羡慕起对方的伙食:
“显摆家底的方式那么多,你们朝晟人偏偏爱选最没格调的那种…”
“家底?我有什么家底?我曾祖父是贫农,爷爷是工人,爸妈是水厂职员,普通家庭!”维奥威夫拆开塑料包,把半融的巧克力塞进亚德瓦尔嘴里,煮起他的那份早餐,“要说有钱啊,我们高中有个小弟弟家里真有钱,刚出国就买智能手机,格威兰的那款,单价两万八千圆,开果园的就是挣钱啊…”
“狡辩,朝晟的普通家庭?中产家庭吧!花钱大手大脚,哪有节衣缩食的觉悟啊…”
吵了半天嘴,维奥威夫才明白亚德瓦尔是在指学费问题,便耐心地解释朝晟的学费由政府承担,不需要学生的家庭支付。亚德瓦尔直呼不可能,在瑟兰、在格威兰乃至博萨,从幼儿园开始,供养孩子读书都是笔巨额开支。
拿瑟兰来说吧,想进晨曦上学,从幼儿园读到大学结业,起码要花两百四十万加隆币,换算成他国的货币,相当于三百二十万威尔或一千两百万圆,足够榨干一个温饱之家的存款,让原本温馨的家庭陷入贷款与学业的双重炼狱。
再缺乏经济常识,维奥威夫也能从天文数字里感受到亚德瓦尔的恐惧,质疑如此高昂的教育成本到底是为教书育人,还是为赚钱生财?
这一次,亚德瓦尔没有辩解,倒羡慕起朝晟人的幸福,感叹道:
“维奥威夫啊,教育是神圣的,而教育这个行业并不神圣,甚至是最具趋利性的。提高教育成本的结果是什么?缺少学习天赋的穷人接触不到高等知识,陷入无知的怪圈,在无知中幸福;具备学习天赋的穷人可以贷款读书,被巨大的压力逼迫出潜力,在功成名就后歌颂曾经的苦难,告诉年轻人努力能改变生活;至于富人?不论有无天赋,都能向学院提供高额的学费,养活无数教师的家庭、提供数不清的科研经费…
这样一举多得的现状,也就你们朝晟的元老会选择改变吧?”
“元老?”
“朝晟建立后,元老力排众议,在借鉴格威兰制度的大环境下,做了严禁宗教信仰、学费入公账、剥夺议会监察权三件大事,标志着朝晟议会成为「奇迹之网」的奴隶…
怎么,明明是朝晟人,却不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维奥威夫,老师没有教过你吗?”
维奥威夫迅速消化掉亚德瓦尔的话,两三口吞光放凉的面,尴尬地岔开话题:
“关于历史,他们通常是讳莫如深的。我去看看雪多深了,你注意保暖,药在红色的箱子里,疼了就吃两片吧。”
他揭开保温毯,解开拉链,一脚踏进没过膝盖的积雪里。在向管理中心报告路况后,他抡起雪锹挖出一条路。
不是折回冰堡的归路,而是通往山脚的险途。
积雪太深,想打道回府是不可能了,迈过高山抵达科考中心,尚有一线生机。他承认,亚德瓦尔的那番话激起了他的求知欲,他定要阅览科考中心的历史资料,挖掘那段被朝晟元老埋没的往事——
为何要把「天曜」改为「奇迹」?为何要把「天元」改为「灵能」?为何穷尽手段去消灭梁人对无上天武的信仰,害得世人不知天武而敬帝皇?所谓议会是网的奴隶又何解?
为何…为何?
他想知道,他真的很想知道。翻飞的雪锹,抛射的积雪,笔直的雪路,无不印证着他的好奇。
短短两小时,一条两人宽的小道便延展至山脚的巨岩处。他摘掉雪镜擦试雾水,借寒冷为身体降温,扛起雪锹返回营地,轻蔑地对天一望:
“贼老天,怕了吧?今个儿练手,明儿我再来,千万别怯战啊,天武大老爷?”
两天,两天,这两天里,维奥威夫把铲雪的速率提升到了新的高度,而亚德瓦尔忍过了生理期的阵痛,风雪也有所缓和。维奥威夫再三检查登山包,带足氧气罐、兴奋剂等救生用品,煮掉最后两包泡面来壮行。
喝完面汤后,亚德瓦尔下意识找起巧克力,却只翻出两包压缩饼干,忧心忡忡地走出帐篷,不舍离开营地:
“维奥威夫,在暴风雪过后挑战险山的勇气,并不值得赞扬啊。”
“没办法啊,”维奥威夫戴好雪镜,灌光含兴奋剂的饮料,挥起雪锹在前开路,“雪压得太厚,短时间内融化不开,想铲出一条回去的路,两人齐上也来不及,更别说半路降雪,那就得被活埋了。”
“我也可以帮忙…”
“你歇着吧!相信我,雪你铲不来的,跟我走雪山,生还率最高。
你也说过这趟旅程没有后援,我们能在营地耗多久呢?储备的物资撑不过半个月,难熬啊。
可恨的混蛋,没有她刁难的话,我们早出发两天,刚巧错过这场暴风雪不说,还能蹭蹭有钱人的护身符,保住安全…
拖累你啦,朋友。”
亚德瓦尔往他胸口锤了一拳,爽朗地笑了:
“蹭你饭的谢礼,不必客气,领路吧,朋友。展现朝晟活地图的魄力,抄近道赶路!
不过啊,我丑话说在前面,万一我扛不过去,原谅我回营等死哦?”
维奥威夫收好雪锹,抽出登山杖,踩上雪山的第一道斜坡:
“怕什么?你就是有高原反应,我也能驮你过去。少瞧不起灵能修习者的耐力啦,朋友。”
“驮?”亚德瓦尔难忍笑意,撑着膝盖调侃,“你是高地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