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理系教学楼的大教室内,沉迷永动机的博萨学生黎思德又在传播他的歪理:
“诸位,想象力是足以扭曲现实的!
我把想象力分为三个阶段,分别为初阶、中阶、高阶。
大部分人的想象力都处于初阶水平,譬如说在炎炎夏日,空调停机,一个人听到房外有小贩叫卖冰淇淋,哦,他的心痒得直刺挠,嘴里似乎含着冰淇淋,在奶油与白糖的勾引下涎水飞流。
而中阶水平的人是什么样的?你们有探究过癌症的成因,了解过不被学术界承认的病例么?容我细细道来。据说在格威兰的一位医生曾进行禁忌的人体实验,他欺骗自己的病人,谎称病人们患上癌症,向病人们免费提供不含有害成分的淀粉片与胶囊糖果,观察病人们五年内的身体情况,悲剧就此发生了。这些擅自被他列入实验对象的原本身体健康的病人,五年后,患癌率高达百分之三十!而这,正是因为病人们相信了他的谎言,虽然服用的是无害的安慰剂,但常年沉浸在患癌的恐惧中,健康的身体渐渐病弱,无害的安慰剂变成了胜过放射源的毒药。东窗事发后,这位医生为自己狡辩,声称是患者过于逼真的想象力伤害了他们的躯体。哼,身为医生,他能不知道想象力的可怕效果吗?所谓的想象力,正是医学中最不稳定、波及层面最广的‘心理因素’的别称啊!”
矮敦子举起手,兴致勃勃地发问:
“那么,高阶的想象力又是什么样的?”
“问得好!私以为,高阶的想象力,就是帝皇赐予圣恩者的祈信之力!同学们,我们不妨大胆假设,祈信之力是想象力具象化,影响到现实的产物!圣恩者的能力千奇百怪,我…”
格威兰的瘦高个合上梁国的巫医之书,举手发言:
“黎思德,你见过圣恩者吗?”
“见…没有!”
“哼,既然没有,你还敢妄谈祈信之力?把帝皇对信徒的回馈归于想象力的效应,你的信仰太不纯粹了,简直是杂质的聚合体嘛!”
黎思德掷出黑板刷,抓起扫帚冲向瘦高个,一头短发炸成了豪猪的尖刺,吼得是怒火冲天:“混账,我要宰了你!”
准时的下课铃救了瘦高个一命。在旁听生艾斯特的提醒中,黎思德不情愿地走出教室,去实验室收拾那些倒霉的猴子了。
插入钥匙拧开门,粪臭素与尿素芳香熏人,戴着口罩的艾斯特还好,黎思德是拍着喉结连呕几口才险险适应。黎思德按下开关,在白炽灯的光芒中找到几滩黄绿相织的排泄物,立马打开水龙头,拿洗车用的水枪清洁实验室,顺带教训随地大小便的元凶——
关在铁笼里的二十多只猴子。
“吱吱吱吱!”
水枪剐皮而过,猴子们上蹿下跳,吼出老鼠般的悲鸣。教训完这堆不讲卫生的牲口,黎思德请艾斯特帮忙搬一袋玉米,给猴子们喂喂餐,等养肥再杀来烤肉。
待解决完猴子们的伙食和如厕问题,黎思德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他自愿担当解说员,向艾斯特科普弥尔蒙主任弄来的研究设备,吹嘘这些花哨古怪的仪器何其顶用。在他的嘴里,由电线、针头、磁铁、老板凳拼凑出的电椅,是帮人开悟、进而迈入哲学之境的智慧密钥。他还拿自己举例,感谢弥尔蒙主任曾推荐他使用这项设备,他才能看透世界的本质,走上研发永动机、拯救世界的天才之道。
艾斯特应付着黎思德的讲解,把焦点转向实验室的文件柜。可文件柜空空如也,早被人搬空。艾斯特失望地摇着头,回击黎思德:
“让学生做人体实验的素材?不违法吗?”
“不会啊,自愿的怎么会违法呢?”黎思德抓起一根电棍,戳进笼子里安抚躁动的猴群,“叫叫叫,树耗子叫!讨人嫌的畜生,把我们的秘密基地都拉成茅屎坑了!”
黎思德折磨猴子之时,艾斯特从角落里翻到一张执勤表,在“6020.2.20、6020.2.23、6020.2.27”的签字栏里找到黎思德的姓名。确认黎思德常给弥尔蒙主任当副手后,艾斯特放回执勤表,面无波澜地走回黎思德附近,问:
“你帮弥尔蒙主任做过实验吗?”
“我?”黎思德关掉水枪,呆呆地摸起鼻尖,“有啊,不止我,大家都爱看弥尔蒙主任操刀,解剖动物呢!”
“你帮主任做过哪些实验?”
“嗯,太多了,入学以来主任干啥都带我,最近么,就和它们相关啦,”黎思德指着铁笼里的猴子,嫌弃地干呕一声,“正因如此,我才讨厌这堆恶心的树耗子啊。”
根据黎思德的回忆,上个月,弥尔蒙主任从晨曦外围的村落里买回好多猴子。学生们甚少接触野生动物,便轮流换班,自愿帮主任照顾猴子这种马戏团、动物园里的宠儿。但深入观察后,大家才领悟到,猴子是乖巧聪颖的反义词。它们遵照严格的等级制度,把贪婪暴力的野性宣泄到了极致。
学生们投喂给猴子们的食物,多数猴子只捡不吃,定要等猴王尝过最美味的佳肴,它们才敢吃掉自己手里的那份残羹。若有猴子偷吃,猴王便凶性大发,撕咬拖打,不把馋嘴者打成残废不罢休。
有学生不忍普通猴子被猴王折磨,遂用电棍惩罚猴王,保护受虐猴不遭侵害。但学生们一走,猴王变本加厉,率领公猴们围攻被保护的受虐猴,咬断它的腿和尾巴,几乎夺走它的性命。学生们通过监控认识到猴王的残暴,便推荐教授先用猴王当实验素材,记之为“甲”,把甲开颅剥髓,且让猴群们旁观。
学生们本指望通过处死猴王甲来威慑蠢蠢欲动的公猴,让它们别再当欺压同类的坏猴王。可惜,在现实面前,学生们的设想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猴王甲的死亡根本没有削弱公猴们的野性,它们只用一中午的时间,便用尖牙利齿对决出新猴王。新猴王比猴王甲更狂躁暴力,是能顶着电棍的恐吓咬伤偷吃者的疯猴,让学生们无从应对。
学生们的沮丧,弥尔蒙主任都看在眼里。主任教导学生,猴子是野生动物,能驯化野生动物的是皮鞭,而非文明。于是,主任为每只猴子都制作了一条电击项圈,嘱咐学生们日夜轮班,一旦看到有猴子欺负同类,就释放电流。
果然,无数次的电流攻击,迫使新猴王放弃了优先进食权,老实吃学生们扔给它的食物,不再抢夺其余猴子的口粮。有些公猴以为猴王是病弱受创,便蠢蠢欲动,欲争当新猴王。可不管公猴们是挑战猴王,还是欺负同类,项圈都会释放电流,建立起完美的条件反射,把它们驯服成温驯的羊羔,让它们无胆向同类施暴。而虐待小猴的母猴、紧粘母猴的小猴也在电流的刺激下改变了天性,再不上演观众们喜闻乐见的母慈子孝的戏码,一改叽喳聒噪,成了见到学生便大气不出的乖乖仔,讨喜之至。
讲完,黎思德从裤兜里攥出遥控器,给艾斯特示范项圈的妙处。方才还受水枪惊扰的猴子们,一遭电击,立即用手脚并抓铁笼,如胶布似的互相粘连,简直是烂胶搅和牛皮糖,争当狗皮膏药。这会儿,黎思德就是把水压调到最高,冲得猴子们脸红过屁股,猴子们也半声不吱。
黎思德关掉水枪,得意地秀起二头肌,吓唬战战兢兢的猴子们:
“看,效果很好,代价不大。后遗症嘛,大小便失禁,难得清理。
蒂莉科特小姐,你别听班上的中洲佬嚼舌根啊,猴子就是猴子,畜生就是畜生,指望畜生拯救世界,完全是白日做梦。弥尔蒙主任早已放弃靠野兽打败人类的妄想,转攻祈信之力,研究想象力与祈信之力的…”
艾斯特凝望黎思德的双眼,在那对痴傻到纯粹的眼睛里解剖真相:
“永动机的研发,暂时搁置了吗?”
“没办法的事啊,我前面不是说了,想研发永动机,难点还是要先攻克祈信之力,那套朝晟古人的鬼画符我试了,招不来鬼魂。
唉,鬼魂永动机的研制太不切实际了,老实解析祈信之力先。要试试帮猴子洗澡吗?蒂莉科特小姐,机会难得…”
艾斯特谢绝黎思德的邀请,以找格威兰的瘦高个借书为由告辞。她走出门的一瞬间,铁笼里的猴子猛然惨叫,她回头一望,原来是黎思德在用电棍分离贴着母猴不放的小猴,并无过火的举措,便在黎思德对野猴的咒骂中离去了。
回到宿舍后,她在记事簿上新添一笔,为黎思德打上“说谎者”的标签,出发借书。但她的行程被一通电话变更。是达塞拉境遇不顺,想请她出来喝下午茶,排解生活方面的烦恼。
下午茶的地点设在权之木以外。艾斯特提前一小时出发,如期而至。这株巨木里的居民以木精灵为主,罕有金精灵现身。餐厅的装潢亦显古朴,墙壁是类树皮的棕,修饰以藤条与牵牛花,似有盎然春意。地板铺着青松草皮,踏感舒适,像行走于球场。穹顶则刻着浮雕与墙画,纵使不出自大师之手,也不失精致典雅。
“蒂莉科特小姐,这边。”
在达塞拉的呼唤中,艾斯特虽来到角落的餐位,视线仍聚焦在穹顶的画作上,颇有兴趣地猜测起画作的主题:
“精灵探出手,握向身前的帝皇。帝皇的目光朝准太阳,垂落的左手弯起食指,等待精灵的触碰。可近在眼前的帝皇,仿佛远在星空之外…
一步之遥,远胜一生。”
达塞拉安然失笑,赞赏之意自在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