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员的瞳孔为之一缩,戒备的神态转为劫后余生的松懈:
“谢谢…来根烟?”
“刚抽完,免了。他们果真动手了?不怕舆论?”
“舆论?他们自认为是匡扶王室正统,找来缇洁雅殿下为他们背书!该死的,上峰就不该包庇这个荡妇,让我们给她的小白脸当保镖,现在可好,她反捅我们要害,这下是芒刺在背了!”
“还有多少探员在被追捕?”
“不清楚,我是出门买菜时中的招,帝皇知道他们有多狠,在我家埋伏。万幸我留了心眼,在家里安装了监控…”
“他们不该抓你啊,要抓,也该抓大老板…”
“你说谢尔德?谁晓得他和上峰躲到哪去了!”念到谢尔德的名字,探员忍不住吐了口血痰,看来是被催泪弹伤得不轻,“每天的命令全是静观其变,以待战机,待他的臭脚!你们圣恩者是没人敢动,大可以居家观察,我们这些普通人就遭殃了,再拖延下去,还有人要遭那堆兵痞的黑手…你去哪?”
“说了,找人,”胡特背对着探员,身影融入黑暗里,“出左手直走,第三个路口左转,再右转走两个路口,往上去是瑟兰移民聚集地,他们应该不会去那边查人。”
“谢谢了。”
胡特没有应声,在沉默中直奔黎谢图街。赶到大致的方位后,他想顶开井盖爬出去,却感到井盖被重物压死,不得不发动祈信之力,沿下水孔钻过井盖,探查黎谢图街是何情形。
压住井盖的,是一辆漆黑的装甲车。装甲车旁站立着多位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他们尽皆怒目而望,用手里的霰弹枪和防暴棍指向警戒线外的示威者,用冰冷的态度告诫这些举着横幅的流浪汉最好早点滚蛋。
聚在黎谢图街街口的流浪汉有多少?数不清,计不全,黑压压如同搬家的蚂蚁,密麻麻像是北海的磷虾。他们被安保人员驱逐了无数回,仍不愿放弃抵抗,而是重聚街口,再高举破烂的横幅,舍弃生物为交流而进化的声音,用行动传达他们的意志。
胡特目睹流浪者们的意志,羞愧感油然而生。从小,他的父母、邻居、朋友都叮嘱他,身为博萨移民,不要轻信警察,不要依靠王庭,不要出卖老乡。因为格威兰的公务人员不会向着靠钱买来身份文书的偷渡者,他这种博萨人注定是灰都圈的底层,即使搬出移民区,也逃不脱旧区的界限,永远买不起新区的房产。
自打成为圣恩者,离家独干后,他忘记了许多童年学来的道理,唯独没有忘记他的肤色垫在灰都的基层。
替无名氏效力的时候,他没有反抗;被格林女士抓现行的时候,他没有反抗;从黑水的保护中绑人的时候,他只顾着逃跑,他都快忘了,为自己争取权益的感觉是怎样。
对这些或因离婚破产、或因失业负债、或因大病垮台的流浪者,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必开口说,他很清楚,到场的每一个人,都比他自己更有勇气,更有资格承接帝皇的馈赠。
“帝皇啊,祢看见了吗?”胡特自嘲似地伏在地上,避开摄像头与安保人员的监视,爬进洛戈森庄园,“在祢的城市里,苦难肆意分生。”
同于黎谢图街,洛戈森庄园内却铺张风光。花园里,明星政客挽手同行。厅堂里,学生导师品酒饮茶。街外示威的流浪者似乎与他们无关,毫不骚扰他们的胃口,读书者仍读书,调情者仍调情,攀谈者仍攀谈,庆贺者仍庆贺。
胡特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格威兰再乱些,也未尝不好。
通过窃听仆人们的交谈,胡特在广阔的庄园里锁定了洛戈森小姐的位置。洛戈森小姐与客人们不是同道中人,她懒洋洋地半躺在闺房里,欣赏出卖她的朋友如何求饶,然后让管家把录音拿给朋友的监护人,请对方的家族反思对孩子的教养。
驱走失魂落魄的害人者后,管家难掩忧心,向她送出劝告:
“小姐,这一周来,到黎谢图街抗议的人群肉眼可见地增多了。老爷的脾气你是清楚的,他宁可把救济金发到北共治区,也不会给破产者们留一口冷饭…”
“慌什么?安保公司的人又不是摆设,他们的业务水平经得住考验。”
“小姐,您要知道,同情流浪者的人远比支持财产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人要多。
我用望远镜勘察过,示威的人群里不仅有流浪者与拾荒者,一些移民、工人与老年人都聚在外围,支援他们声讨海军…”
“唉,失败者终究是失败者,海军的指挥舰在北海与西海漂流,向我们喊话又有何作用呢?”
“小姐,您应该清楚,向我们施压等同于向议会施压,向议会施压等同于向军方施压,”管家的神情忧虑难藏,仿佛在畏惧什么索命的幽魂,“和陆军不同,海军做不到自给自足,不尽快平息事态的话,那些想借机拥立新王的将领,恐怕要被士兵的怒火反噬了。”
“父亲的意思是?”
“家主决议听之任之,把烂摊子丢给军方接手。”
“我所做的,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不是吗?”洛戈森小姐闭起眼,为懒散的容仪添了些无趣,“同情那些失业者不是我的工作,打发他们走吧。”
“小姐…”
管家欲言又止,唉声叹气后鞠躬告退,通知安保人员再驱逐示威者一回。洛戈森小姐打开电脑查看监控,只见催泪瓦斯射进人群中央,安保人员用防暴棍砸肿流浪者的脸,在心里估算今天的伤亡人数,悲哀且无奈地拉开窗帘,向阳光吐诉疑虑:
“何必呢?”
“不必赶尽杀绝吧,姑娘?”
不知何时,胡特钻过门缝,立在她的背后,冷冷地说。
可洛戈森小姐的惊讶,比胡特想象中要少:
“圣恩者都有潜行的癖好?”
“看来我不是第一个来找你聊天的盗贼了。长话短说,与你接触过的圣恩者、名为阿格莱森的外卖员,被你们弄到什么地方了?”
“看来,你不是军方的人啊,怪盗先生?他啊,被我的父亲送去圣城,免费接受帝皇使者的治疗——您应当听说过那种疗法,应当吧?”
“有钱人这么小肚鸡肠?”
“提醒居心叵测者少动我们洛戈森家族的心思,变相的自我防卫而已。”
“行吧,我在此替阿格莱森向你问好,”胡特瞥了眼监控里的暴力镜头,推门而出,“恕我多问,你们上哪里雇来这么多冷血的打手?”
“金钱可以诱惑帝皇以外的所有人,圣恩者。”
消失之前,胡特释怀大笑:“是吗?多谢赐教。”
重回下水道的胡特没有注意到,在安保人员动手殴打示威者之后的第五分钟,一团速度远超火箭的物体撞向一位刚用棍子砸断捕鼠人大腿的安保人员,在轰乱的人群中迸出一条血路,砸穿一辆装甲车后才摔落在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庄园里,负责下令的管家惊魂不定,“快通知小姐撤离!海军或黑水的人开炮——”
是吗?
不,那团撞破装甲车,令暴动陷入死寂的物体,不是榴弹炮或穿甲弹,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金沙浮现在这个人的身前,凝为精灵先祖。先祖向静谧的观众们颔首致歉,抓起这个人,消散于刹那之间。
再出现,先祖押着试图挣脱的文德尔,走在一家闭门的图书馆里,停在一排陈列古籍的书架前,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太顽固,依凭。”
不容文德尔反击,她取下一本发黄的古书,拉开文德尔的眼皮,强制其阅读古书里的文字,说…
视界,开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