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都的机场仍旧喧闹,接机的车辆络绎不绝,海芙颤动的心弦渐渐停歇。
看来,网络里的消息终归不可信,灰都受海军节制的新闻必谣传,不足为虑。
稳定心绪后,海芙用翻盖机拨电话,向远在珀伽的父母报了平安,掐在一分钟内挂机。不是她嫌弃父母话多,是长途话费按分钟计价,她奢侈不起。
可出机场,海芙便察觉,灰都的机场没有巴士,只有的士。她不得已当场破例,点出两张五十威尔的纸钞,心疼地坐长途的士去灰都新区。
听说海芙是要去灰都新区,司机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诧异。海芙因旅途紧张而心神疲惫,也没有留意到司机神情古怪,昏昏然迷糊睡去。
回家近两年,海芙努力补齐落后的功课,加上父母散尽家财找关系,勉强打通教育局的门路,搞来一张由驻军盖章的留学许可证,坐上一架经珀伽中转加油的客机,在父母的含泪送别中远走灰都,去灰都大学的语言文学系进修。
起先海芙还担心,灰都大学的文学系是否如网络传言中所说,是为富家子与留学生保留的混吃等死的专业。今日她亲自到灰都机场一览,才觉听闻的流言毕竟可笑,在事实面前不攻自破。
“您好,到灰都大学了,车钱麻烦结一下。”
司机唤醒了昏睡的海芙。海芙虽睡得眼花,仍不忘清点行李,并催司机找零。这区区十五公里的路程,车费竟高达七十八威尔,令海芙的小心脏阵阵绞痛。
海芙刚抱着行李下车,还未缓和破财的心痛,司机便踏死油门,掀起一股尾风,摇得她东倒西歪。她不明白司机何需置气,不过少了司机二十二威尔的小费,有必要置她难堪么?
“唉,说什么小费自愿给,也是谣言啊…”
海芙拉起行李箱,用长袖擦走睡意,展开双臂,像欢乐的小鸟般振翅高飞,闯入再无乌云的晴天。
不对,司机为何急于离开?果真是因小费置气吗?
初秋时节,北风如刀锋薄情,海芙却像是直面着骄阳,汗流满面……
灰都,太寂静了。
行人稀疏,车辆罕薄,恰是网民们议论的冷淡光景。灰都学院所在的街道,理应热闹非凡,可今时的学院街,哪有人迹可寻?车道上,塑料袋残残飞舞;人行道上,流浪动物的粪便风干到丧失臭气。街边的店铺虽没贴出停业的通告,但明显是在闭门谢客,从落地窗向里看,连收银台的座位都不见人影。
海芙的心情好似踩空悬崖的冒失客,咯噔一下摔落谷底。孤独的处境使她羞涩难言,她忙仰望路牌,拉起箱,赶往校门的方向。可祸不单行,廉价的行李箱经不起颠簸,抖断了轮毂,令她前走吃力,气喘吁吁。
灰都的街道太长,海芙步行近一刻钟,仍无幸观赏灰都大学的风采。她赶路又受惊,熬得内急,却望不到公厕的标识,只好厚着脸皮推开一家便利店的门,祈祷灰都的经商者没有麦格达商贩的流氓习性:
“有人在吗?我想借用洗手间,可以吗?”
约摸一分钟左右,一位睡眼惺忪的老绅士拨开塑料珠帘,边整理领带,边到货架旁取塑料袋,把大包零食递到海芙手里:
“不是说一点钟来取么?还没下课就出校门,孩子们,饱餐虽要紧,仍要以学业为重啊!两百一十三威尔,刷卡还是现金?”
海芙煞费一番口舌,才向耳背的老绅士解释清楚自己的来意。老绅士掩起双目歉笑,戴好眼镜与助听器,请海芙去二楼方便。解决内急后,海芙想买些日用品作为感谢,却被价签吓得收手,只好买了瓶临期的纯净水,心疼地递出两威尔的零钱,请教道:
“老先生,灰都的物价总是在上涨吗?”
“唉,稳定二十年啦,也该涨涨了。孩子,说出来不怕你不信,这半年来,自来水的均价都涨了两回,想宁心泡回澡,非要自备滤水器,学习博萨蒸浴店的吝啬鬼,把废水再利用啊!”
“是发生了金融危机吗?”
“意外?哼,全怪议会的政客和海军的无赖!一方不作为,一方爱显扬,还请出待婚的公主担保,借口为国王雪冤,实则是想囚禁王储,另立新君!
丢人了,丢人了,孩子,在游客面前,我这老家伙忘裹灰都人的遮羞布了!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们的军队出一次洋相,让我们的政府沦为国际笑话,我们的格威兰,兴许能扫清颓势,重归上升期吧!”
“我、我是来留学的…”
“留学啊?生活区还要走八百米,孩子,你有的辛劳了!”老绅士随口一接,登时切了脸色,瞠目而视,“啊?姑娘?你在这个时间点到灰都留学?帝皇啊,这,这和在使者来访后仍荒纵恶欲的官僚有何差别呢?”
海芙听得费解,只觉得格威兰人讲话老是过度委婉,索性直言:
“那个,老先生?您是想说我没能看清时势么?”
“不,不是,小姑娘,我没有冒犯之意,但是现如今的灰都…就像晚春时节的温亚德海滩,注定避不掉惊涛骇浪啊。”
老绅士把零钱递还海芙,嘱咐海芙赶快走,见着巡逻的海蓝衫务必声明留学生的身份,以免这帮士兵心生歹念。
海芙推辞不过,便手作祷告之势,为老先生送上祝福,急匆匆奔向学院生活区。
“干什么的?站住!”灰都大学的保安不大友善,即使核对过海芙的文书,依然言谈鄙薄,“唉,海军的将领在拖延什么呢!再纵容王庭和议会的怠政与吸金政策,我们格威兰要成为中洲人和博萨人的新共治区了!”
海芙缺乏与保安对峙的勇气,唯唯诺诺地拿回文书,走进心心念念的生活区,还未观赏灰都大学的人文风景,便被一团浓香袭倒,险些跌坐在地。
在海芙摔倒前,与她撞个满怀的时髦公子哥搀住她的腰,相当绅士地吐出薄荷味的致歉词,亲昵到惹人作呕:
“美丽的姑娘,是我们的新学妹么?敢问芳名?”
不知怎的,那浓郁的香气熏得海芙害怕。一闻见这股味道,她就想起达西欧家的酒店里那位谦谦有礼的斯文败类。因此,她警觉地站稳脚跟,挣脱了公子哥的搀扶,念过姓名便要走,却无处可走——
公子哥的跟班,早把她的去路堵严了。
“你、你想干嘛?”
“学妹,别紧张呀,格威兰是法治国家,我看你是留学生,想带你熟悉熟悉学校嘛。你是博萨来的么?混血儿?口音很可爱嘛!从没听过呢!你是哪个院系的?艺术学院吗?”
“我没有听说过艺术学院,请你不要再靠近了,这很不…”
“学妹啊,第一天来报到,有堆积如山的手续等你办理哦?光签字都要签昏头了!没人带路的话,要在教学楼、办公楼之间跑酸了腿,小腿肚会肿成萝卜的!那样的话,女孩子最重要的身材就毁啦。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了解院校的格局,你不会拒绝吧?”
公子哥压得愈近,香水的味道愈浓,海芙的心愈恐惧。
像,太像了,与麦格达的那些有钱人太像了。谁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雪花?谁说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面目?
在海芙看来,这些有钱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恶,天生是该得淋病的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