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科考中心的食堂里,一位脸贴纱布的格威兰大叔剪开卷烟,当着朝晟新朋友的面吹了口浓雾,既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又吃着格威兰特色的南瓜派,一口灰都腔一口饭,侃侃而谈:
“帝皇未启明,不能洞见人世的疾苦!请看——
黎谢图街的富豪们雇佣打手驱逐示威者,打断了几十名流浪汉的腿,开了七八位老绅士的瓢,官方伤亡统计为零,美其名曰行使自卫权;海军的战士们征战下水道,被黑水的人伙同流浪汉当狗遛;议会和海军的将领们,却还念着奥兰德家的君主,非要找个人暖暖寂寞的博度斯卡之座,真是不二的忠臣!
都什么年代了,老顽固们还盘算着扶持新君?让不讲公序良俗的贵族遗老主管格威兰的后果,他们有考虑过么?何等的愚蠢!”
今天,维奥威夫可不想陪他吃垃圾食品,而是受厨师推荐,点了一道“大海雀”。奈何烹调耗时过长,他唯有忍着吃小菜的冲动,陪这位酷爱社会调研的大叔闲聊:
“我不懂,格威兰是离开了君主就会崩溃的古代封国?瑟兰、博萨和朝晟都没有君主,政府不是照旧运转,国家不是欣欣向荣?着实费解啊。”
“年轻人,你有听过一句政治格言吗?”
“请指教。”
“如果一艘破船还能行驶,就不要想着拆了它重建,好好打补丁,防止它在自己乘坐期间沉没了就行。”
维奥威夫哭笑不得:
“这不像是政治家,倒像是智力进化的鸵鸟。”
大叔又剪了根卷烟,请维奥威夫享用:
“政治家?不,是政客!来,尝试尝试新奇的事物吧,卷烟不需过肺,含着它尝尝味!”
听大叔这么劝,维奥威夫不便推辞,叼着卷烟吸了一口,用嘴和鼻腔品味烟叶的香气,却熏得皱眉耷嘴,告饶般碾灭卷烟:
“像我农村朋友家烧的木柴。”
大叔欢笑不止,一口气吸完了余下的卷烟,喷出胜似烟雾弹的浓气:
“是啊!可我们的身体已经被烟草欺骗了!恰如蒙昧的格威兰人,让他们明白自己被政客骗了,比再骗他们一回还难哦!”
“我不相信。果真有人不给自己脑袋上压个君主就活不下去了?那不是天生的奴隶吗?”
“嗯,年轻人,你这么理解吧——极少数人就可以代表全体格威兰人了,他们想当奴隶,想当保皇派,就等于所有格威兰都表赞同了。”
“胡扯,我不相信民众没有怨气。”
“有怨气又怎么样?格威兰是全体格威兰人的格威兰,王庭只是代表全体格威兰人,每天借用它最少二十四小时而已。”
维奥威夫苦笑一声:
“这还玩鸡毛啊!”
“还在宣讲你的政治观点啊?”两人刚谈到畅快处,亚德瓦尔提着一箱酒入席,指责起大叔不务正业,“唉,你把淳朴的朝晟人都带坏了!”
大叔急忙撕开纸箱,抽出一瓶啤酒,用嘴咬开瓶盖,如饥似渴地一干而尽,满脸的络腮胡也藏不住那意犹未尽的红晕:
“小姐,小姐!你要理解嘛,政治对男人而言,不亚于效力最猛的催情药,他食髓知味,忘了读书的本分,也是情急之中嘛!”
“放屁!”维奥威夫顿时失口,“我、我每天泡档案室、资料库,我的用功刻苦,帝皇可以作证!”
亚德瓦尔白了他一眼,也不揭他不务正业的短,而是磕掉瓶盖,替他盛满一杯酒,静待厨师的大海雀上桌。
摆海雀的餐盘有脸盆大,那餐盖刚揭开,一股焦香便霸占了食堂的空气,诱得众人侧目。那海雀表皮金黄,用餐刀敲敲,还能发出薯片碎裂似的轻响。粗略审视海雀的主体,倒有些天鹅的形状,只是翅膀与腿部偏大稍许。
莫说维奥威夫,连亚德瓦尔也没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他俩一人割一条雀腿,咬穿脆皮,嚼起酥软的海雀肉,直呼海雀风味独到,与依赖腌料的鹅鸭不同,倒类似鸽肉,回味无穷。
他们吃的爽快,看客们却议论纷纷。某些灰都学院来的学生控诉捕猎海雀这种野生动物为食是不道德的行为。亚德瓦尔表示无所谓,反正瑟兰的野生资源丰富,她儿时常去晨曦周边的森林打猎,要是猎杀野生动物有损道德,那她的道德水平应该是低到无以复减了。
大叔拆掉脸上的纱布,向牢骚满腹的学生们展示了前些天受的伤,说:
“孩子们,指责别人前,先反省自己吧!有空非议海雀,先拦拦格威兰的渔船,别让它们把海里的鱼儿捞绝种了!”
此话一出,学生们羞愧难当,不再议论他们吃海雀的事了。维奥威夫不懂内情,得亏亚德瓦尔解释一番,他才明白因格威兰人无节制的渔业捕捞,格威兰海域内的鳇鱼、旗鱼等大型食用鱼类濒临灭绝。拿伯度河举例,进入工业时代之前,伯度河内的水产之多,足以养活沿岸城镇的千万居民,如今连鱼苗都难得一见,尚存的鱼虾则受污染,恶臭熏天,达不到食用标准。因此,灰都虽坐拥伯度河最富饶的地段,且距海不远,却是吃不到新鲜的水产海鲜,若是馋嘴,多是从西部的科兹尔行省采买,吃温亚德人捞的二手鱼。
正因如此,拿渔业的事挠灰都人的心窝,适宜得过分了。
而维奥威夫吃了一条雀腿雀翅,又思念起高谈政事的快乐,把远去的话题硬扯了个回旋:
“总不成格威兰人真爱蒙着眼睛捕麻雀吧?”
大叔撕了张创口贴盖住未愈的伤口,用歌剧般的腔调念唱:
“比共治区强!陆军的傻瓜蛋把苦难幸福化,把幸福苦难化,才是真把人当傻子!”
“世所罕见的傻瓜!”亚德瓦尔的酒量不佳,两瓶下肚便醉醺醺了,“维奥威夫,少论政啦!论来论去,能改变现状吗?认真背记文献,完成学院指标,毕业证、学业证手到擒来…嘿,干杯!”
干个屁,酒杯尚没举高,她便醉倒了,鼾声比维奥威夫的大学舍友还响亮。
看她醉态如此奔放,大叔唏嘘且憨笑:
“这姑娘真英俊,要是个男孩就好了,遗憾啊!”
不知何故,一种危机感刺入了维奥威夫的神经:
“嗯?你不是喜好格威兰人的传统——”
“哲人说过,忘记感情的最佳办法,就是开启一段新的感情;而摆脱女人的唯一策略,就是把狩猎对象转为男人嘛,”看到维奥威夫挪动座位,且下意识收紧屁股,大叔笑得泪眼如花,“别了!朋友,你真信网络段子啊?好同性的格威兰人是极少数,我正常着呢!且说你的学业吧,听她说,你来科考中心后,几乎快住在那间档案室了,究竟是在钻研哪些奥妙?”
“说了也没用啊!”
“兴许我能帮忙呢?我比你早来十年呢!要相信前辈的经验嘛。”
维奥威夫的眼眶湿润了,不因感动,而因倦怠。他把外套盖在亚德瓦尔身上,向阅历丰富的记者先生大倒苦水。他把那些依凭、祈信之力、旧时代的神与帝皇的故事精炼地概括一通,抱怨科考中心的资料过多,且无合理索引,内容更是矛盾重重。光是帝皇征服真神的记载,他就看过七个不同的版本,完全分不清哪一版才是可信的。
“哦,你在学习古代史啊?”大叔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放下手中的餐刀,将刚切下海雀肉晾在餐盘中,“听我的,研究古代史不如专心近代史,一切古代的传说都隐藏在近代的谜团里。”
维奥威夫面露不屑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