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舍内很是简陋潦草,中间那屋左首垒起锅灶,师徒二人便在此生火做饭,地上放了一段残破的石碑当饭桌,一大一小两个木头墩子做板凳,一渡老和尚自己烧的陶罐,陶盆、陶碗,折竹为箸,仅此而已。
虎头的卧房与锅灶相连,盘起一火炕,挨着炕沿放下一张木桌。
灶内还有没燃尽的炭火,余火仍继续焖饭,师徒二人一左一右相对坐到木凳上,虎头从陶罐里倒出两碗清水,二人边喝边聊。
屋内锅气缭绕,饭香弥漫。
一渡老和尚看出虎头心中尚存疑惑,温声道:“佛教不是中原本土的教义,而是从西方那边传过来的,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说的就是此事,当初创立佛门的那位圣人,开始时与俗世的百姓并无二致,既喝酒又吃肉,并无只许吃素不许吃荤这一说,不过,可惜吖,经是好经,却被歪嘴的和尚给念歪了。”
虎头问道:“既是如此,为什么现在好多出家人都只吃素不吃荤呢?”
一渡端起陶碗低头喝了口水,抬头看了虎头一眼。
缓缓道:“小孩没娘,这个事说起来,可是有点话长了,要想把这件事儿给说明白喽,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他就是江左王朝的江武帝萧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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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呐,给寡人呈一杯蜂蜜水!”
江左王朝皇城一处昏暗的寝宫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挣扎着,想从床榻上坐起,不过,试过几次皆未能如愿后,他也死心了,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挂在床头一袭破烂不堪的龙袍,一动不动。
偌大的寝宫内空无一人,无人回应。
老人披头散发,骨瘦如柴,直挺挺地躺在龙褟上,如果不是偶尔眨动的双眼还能看出此人尚存一丝活气,任谁都会把他当做一具干尸。
他不甘心,更不想死。
时至今日,到了这般田地,他仍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落得个如此可怜又可悲的下场。
可恨!
此时恰逢六月三伏,天气酷暑难耐,突然,一阵狂风刮开了寝宫紧闭的门窗,吹灭了搁在床头的一盏油灯,一道闪电划过,沉闷的雷声隆隆响起,天空下起瓢泼大雨。
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喊出两字,“佛……祖……”
这个活活饥渴而死的老人,便是自称“皇帝菩萨”的江武帝萧多余。
……
萧多余出身豪阀名门,其祖上曾做过西离王朝的开国丞相,又与当时的南越王朝有姻亲关系,可谓家世显赫。
他自幼聪慧过人,善吟诗作赋,通阴阳纬候,晓卜筮占决,一时风头无两。
萧多余以门荫入仕,任益州刺史,率部抵御北韩王朝大军南下,在东征北伐的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渐渐掌控了南越王朝的兵马军权,并亲手扶植起了一个傀儡皇帝。
萧多余成为南越王朝总揽军政大权的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可带剑上殿,入朝不通报,赞拜不报姓名,朝堂百官向其致敬,而无视那个傀儡小皇帝,权倾朝野。
接下来的戏码,就是自古权臣篡位的那些老套路了。
他被晋升为相国,总揽国家大事,任湖州刺史,封十郡为江公,备九锡大礼,加玺绂远游冠,地位在诸王之上,加相国绿謎绶带,兼任骠骑大将军。
当相国、封王、加九锡、禅让、推辞,然后“无奈”接受……
大荒元年四月初八,萧多余正式登基称帝,定国号为“江”,时年三十八岁的江武帝萧多余开启了他长达四十七年的皇帝生涯。
有一说一,萧多余在刚当皇帝那几年也算的上是开国明主,立学校、行土断、定律令、课农桑、减税赋……
尽管有些法令,在实际施行中并未被执行。
初登大宝,他克己勤勉,每日操劳于政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论冬夏寒暑,每日都坚持五更起床办理政务,直至深夜才睡。
他生活简朴,多年来一直坚持穿家常衣,吃家常饭。
他每日只吃一顿饭,还只是青菜豆腐,一点儿荤腥都没有,一床被子盖两年,一顶帽子戴五年,平易近人,他的围棋造诣颇深,经常和手下人一起下棋,吟唱,平日里哪怕是接见一个乞丐都以礼相待,无论多么热的天都衣冠楚楚。
后人的盖棺定论一说,极有道理。
大荒三年的一天,他微服出访,寻访途中遇见一得道高僧,在与得道高僧的交谈中,江武帝被高僧的玄妙谈吐深深所折服。
为什么呢?
那高僧说的很多话都是云山雾罩,玄之又玄的,而且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梵语,总而言之,就是不说人话,萧多余也是听得似懂非懂,稀里糊涂的,感觉这个很高大上,可以在人前装の逼显圣,自此后便迷上了佛法。
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不杀生,不好色。
回宫后,江武帝便开始搜集各种各样的佛法书籍,甭管真的假的,有的没的,后人伪造的还是篡改的,划拉到篮子里头都是菜。
一天,他看到《涅槃经》中有这么两句:
“善男子,从今日始,不听声闻弟子食肉。若受檀越信施之时,应观是食如子肉想。”
“夫食肉者,有无量过,诸菩萨摩诃萨修大慈悲,不得食肉。”
原本佛教规定僧人可以食“三净肉”,就是说只要不是你杀的,没见别人杀生、没听见杀生时的声音,你可以吃肉。
江武帝觉得这可不行,信佛信得不够彻底。
于是,他专门写了一篇《断酒肉文》,明文规定全国佛门弟子不准吃肉。
甭管《涅槃经》是真是假,有理没理,是谁所作,反正他信以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