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库心事重重地抵达江府时,江府的大门正敞着,院子里面乱哄哄一片,一个衣着光鲜、目光犀利、面相刻薄的女人立在院子里,身后还有一群家丁、仆妇。
江沧披头散发地跪坐在院子中央,微红着眼眶,暗自垂着泪,破碎感直接拉满。
叶库心疼坏了,连忙上前摁住江沧的肩膀,关切道:
“这是怎么了?他们都是谁?怎么会到你家来?”
江沧抬起眼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爱徒”,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叶库瞥了一眼那面生的女人,低声问道:
“这些百姓们又欺负你了?”
江沧只垂泪摇了摇头,哽咽着说:
“她是我的继母柳氏,因我叛降戎狄有辱门楣,一直容不下我,如今竟要逼我自尽!”
柳氏是江渊的生母,是个被扶正的妾,她知道儿子江渊同江沧关系十分要好,但又担心江沧这个卖国贼会影响了江渊的仕途。毕竟,江沧能得以活命而没被处死,已经是皇上看了成国公和江渊这个大功臣的面子了。
原先柳氏便动了要暗杀江沧的念头,只是江渊回京后一直护着这个大哥,这让柳氏不好直接下手。
如今,江渊被皇上派去郑州府协助查找回纥使臣丢失翡翠石一事,至今未归,柳氏便觉得这是个大好时机,遂携了毒酒、匕首、白绫,偷偷来到江府,准备逼江沧自尽。待到江渊回来后,再哄骗江渊,说是他大哥受不了百姓的日日唾骂,选择了自我了断。
柳氏自以为算计得妥妥帖帖,待她来到江府时,江沧才刚刚回家换好衣裳,正准备去补个觉。柳氏则以为他是一觉醒来,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直言让江沧自己选择一个死法,并告诉他,如果他肯为了家族的颜面做出牺牲,他们成国公府会收留他的女儿素素,给她一个好前程,并帮江沧照顾好疯妻与妻妹。
江沧哪里会信她的鬼话,他只要一死,妻儿必定也活不成了,柳氏根本都不想让他活,又怎么会留下他的血脉。
于是,江沧索性冲到门外,把柳氏要逼他自尽的事大声嚷嚷了出去。
“诸位父老乡亲们评评理!我投靠戎狄自然罪该万死,可当今圣上已金口玉言饶我一命,只是革了我的功名!圣上以仁爱治国,她柳氏竟敢忤逆圣旨,要置我于死地!”
江沧此前在柳氏心里一直都是个话不多的文弱公子形象,成国公让他把世子的位子让出来,他应下了;把他从族谱中除名,他也应下了;把他赶出家门,他还是应下了。
柳氏本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够强硬,江沧就一定会如她所愿,乖乖自尽。可她是万万没想到,江沧还有那么疯癫的一面,竟然毫不留情面地跑到街上去嚷嚷,闹得人尽皆知,这不相当于直接把成国公府的面子扔在了地上狠狠摩擦?
果然,成国公很快就闻讯赶来了。
他一进门就瞄了一眼江沧身边的叶库,虽觉得此人面生,但还是警惕地问道:
“这位公子是谁?为何会与你在一处?”
江沧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叶库,叶库倒是眼都不眨地撒了个谎:
“哦,在下与令郎是幼时在吴兴读书时相识的,后来我随家人去了北地经商,一别数年,今有幸来汴京谈笔生意,特来拜会。”
成国公并没有起疑,他也确实不认识戎狄的那些皇族,因此未往深处想,只冷漠道:
“阁下若真想在汴京讨个好前程,还是离他远些吧。我江家的族谱上早已没有此人,这等有辱门第的逆子,不配做我的儿子!”
一旁的柳氏闻言,以为夫君这次前来竟是向着自己的,连忙挑了挑眉梢,上前几步,讽刺道:
“江沧,没想到吧,你还想让百姓们给你评理,就你,你也配?你如今早已不是我成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了,你不会还以为你爹是来救你的吧……”
啪!
柳氏话未说完,成国公竟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扇了柳氏一巴掌。这一巴掌甚至抡圆了手臂,打得结结实实,即刻就在柳氏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掌印。
柳氏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暴怒的丈夫,睁大了眼睛:
“你……你竟然当着外人的面打我?!我可是你江家的主母!”
“主母?你还知道你是主母?谁家主母像你一样小鸡肚肠、心胸狭隘?圣上都不打算严惩江沧了,谁给你的胆子逼人自杀?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能在我成国公府一手遮天了?我看你是忘了你的出身!”
“老爷,您别说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不过就是个被我强行扶正的妾!没有渊儿的赫赫战功,你哪能坐稳现在的位子?你还偏不知珍惜,不懂得韬光养晦,颐养天年!孩子们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也一直想让渊儿在府里立立威,日后继承我的爵位。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渊儿对着干,你管得也太宽了!”
妾室出身,是柳氏心里一辈子的痛,她虽如愿成了国公夫人,却始终改变不了自己当年的花轿是从侧门抬进来的事实。每当有人在她跟前提及她的从前,她都恨得牙痒痒,可这一次,是她的夫君要揭她的伤疤,还是当着叶库这个外人的面。
柳氏捂着脸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她委屈极了,她只是想帮儿子拔掉身边那些可能会影响他前程的荆棘,却没想到会遭到丈夫的白眼和嘲讽。
她偏不信,那些高门大户里的主母,有几个人的手上是绝对干净的?
可惜,柳氏的见识太浅薄了。她并不知道成国公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气的是柳氏行事莽撞,惹毛了江沧,江沧如今把事情叫嚷出去,闹得满城皆知,才是对成国公府前程最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