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庭,安華殿,皇帝寢室。
夜半的漏鼓響起,沐雲鳳走下御榻。一陣昏眩,讓他不由抓扯帷幔,跌坐回到榻邊!
躺在榻中的瑞武幽幽道:‘朱喜已告知在宮外等你的老僕。你今晚不要回去了,就在偏殿休息吧!’
‘謝......陛下。’沐雲鳳虛弱道。剛要舉步,身後又傳來瑞武的聲音:‘也許我不應現在說。可我憋了一晚,真的很想告訴你!’
沐雲鳳一愣:‘陛下想說什麼?’
瑞武沈默半餉,道:‘她知道你當年拒婚了。’
‘拒婚?她?’
‘今晚君鸞敬酒時,太尉無意說出當年想撮合你們,卻被你所拒的事。君鸞的表情.......她之前是不知道吧?’
沐雲鳳腦中嗡地一聲!
看到沐雲鳳只是怔怔地看著腳下,神情與今晚知道被拒婚後的易君鸞一樣。瑞武忽然感到一股煩厭,手一擺,道:‘你下去吧!’
*
朝會兩日后,謝春秋在菟園設宴為易君鸞踐行,邀請沐雲鳳和南宮夢蓮同聚。
易君鸞述職全部事宜完結,明日便回轉方州。
‘雲鳳抱恙,今日不來。’謝春秋不無遺憾地道。
南宮夢蓮嘆道:‘他整日待在百里巷辦公。最近連騎馬都少了,身子孱弱,說病就病!’
‘無妨。來日方長。’沐雲鳳不在,易君鸞竟感到一絲釋然。
三人聚飲,聊的仍是朝堂之事。此次朝會過後,三人皆有要差。
南宮夢蓮要徵集肅毒義軍。易君鸞要處理夜州賑災的糧運。謝春秋則要安排慶州家臣徵集戰馬。
三人的差事,或多或少與西征有關。西征,便是今日席間不變的話題。
‘聽說六方的兵力大概五十萬大軍。駐守在墨池的,有二十幾萬。我們這邊,太尉麾下有紫策倚天,御風共五萬精兵,加上西府可動用的府兵二十萬,出征墨池,雙方人數相當。’南宮夢蓮分析道:‘最大的阻礙,確實是雲鳳在明堂上所說的-地理。當年玉邪把老窩選在清洛腹地,群山之中,就是為了一人守隘,萬夫莫向!攻打墨池,極為不易。我想,將軍不會直接攻打墨池,也許會使詐,把玉邪引出來!’
‘玉邪既然依險求生,如何會從墨池出來?’易君鸞沉吟道:‘我看,老師可能借用古人捭闔縱橫之法,分化六方。聯盟一散,墨池不過小小山城,不足為道!’
‘我猜想,陛下西征,雖揚言滅玉邪,可用意在於震懾六方!不論成功與否,老師定會攻城,如此方能舉武揚威,壓下對方熾燄!’謝春秋另闢蹊徑,覺得太尉想要的,不過是維持我強敵弱的現狀。‘老師當年以幾千兵力鎮守東海,對峙數萬海盜,憑的就是軍威!’
‘呵呵!’南宮夢蓮擦拳道:‘春秋說的對,將軍一把‘海嘯’刀,斬盡東邊海盜頭!可惜我生得太晚,沒能看到!’
‘玉邪不是一般盜賊,他不會輕易被嚇到的。’易君鸞搖頭道。
‘玉邪不會,他手下的人會便可!兩軍交戰,一兵一卒,皆是關鍵!’南宮夢蓮道。
‘玉邪自詡火神之子!’易君鸞回道:‘火神教在清洛深入人心。教徒都相信神子所向無敵,能帶來福澤,賜予他們神力,甚至能起死回生!與神子並肩作戰,死後可登達神界!只怕玉邪振臂一呼,為他輕生賣命的人,便前赴後繼,不死不休!’
‘篤信火神,盲從玉邪,為六方盟之關鍵。’謝春秋點頭道:‘迷信之虛,不同血肉之實,難以盡除。玉邪控心之術,確是紫孝最大的威脅。’
南宮夢蓮呵呵一笑:‘如果是那樣,破六方也不難啊!殺了玉邪,不就一了百了?’
易,謝兩人聞言皆一怔!
*
謝春秋送易君鸞和南宮夢蓮出菟園的時候,已是酉初,天色漸暗。
南宮夢蓮告辭,先行一步,騎馬往貴安城外。
目送南宮夢蓮離開,易君鸞對謝春秋拱手道:‘局勢變幻莫測,鹿都諸事有勞寅哥,請多保重!’
謝春秋回道:‘方州那邊,你也是.......保重!’
兩人正要分手,街上走來一人。易君鸞認出是長安侯巷的家人。那家人來到她的跟前,道:‘宮主,寺人來請,說聖上召宮主,今晚入禁中議事。’
易君鸞愣了愣,點點頭:‘知道了。’轉身剛要離開,右臂一緊,身後響起謝春秋的聲音。
‘不要去!’
易君鸞回頭,把謝春秋的手從自己的右臂上拿開,淡然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十六七年前,殿試後五傑齊聚菟園。離別時,和此刻一樣,只剩謝春秋和易君鸞。相同的召令到來,易君鸞也是如此看著謝春秋.......
‘第一次就不應該去!’謝春秋少有地流露感情,痛心切齒地道:‘我一直後悔當年沒阻止你。一直,後悔.......’
易君鸞淒慘一笑:‘寅哥不必自責。一切皆是我的選擇,我已不是當年那個懦弱小童......’
望著易君鸞遠去的身影,謝春秋雙拳緊握,身軀哆嗦,竟生平首次感受到絕望。
*
紫華庭,茈庭,明堂。
戌時已到,雲漢清淺,新月如眉。
大殿幽暗岑寂,響起一陣低沉的喘息!殿中高臺的帷幄垂落,內中燈火明滅。人聲,竟是從御榻上傳來的!
易君鸞絲髮散落,香腮紅暈。她衣衫盡褪,仰臥榻中,心神恍惚地盯著帳頂。雲雨過後,男子蜷伏在她懷中,呼吸炙熱,心跳明顯!無處不在的異性氣息,讓易君鸞感到一陣窒息!她忍不住翻身而坐,拉開錦帳,深深地吸了一口帳外的空氣!
‘帳中是有點熱!’瑞武平躺榻上,懶洋洋地道。他依依不捨地伸手,去撫摸床邊潔白無瑕的纖腰。‘如果這裡不是紫華庭人跡最少的地方,我也不會選在這裡!’
感受到對方的手掌,易君鸞忍住畏縮的衝動,分散注意力,仰視頭頂藻井上的繪圖。聲音略帶嘶啞地道:‘他國皆尊崇猛獸,紫孝卻是鹿。’
‘鹿乃仁獸,寓意太平,又有古人言‘王者孝則白鹿見’!我樂氏以仁孝立國。先人為了長治久安,自然膜拜白鹿。猛獸為人所驅,可得天下;仁獸生生不息......’瑞武頓一頓,道:‘可守天下。所以群臣佩戴九獸,君主則佩戴白鹿。再說,鹿急了,也會咬人,像這樣子!’他說著,上前把易君鸞擁入懷中,輕輕地啄了一下她的耳垂。
‘我想你了......’瑞武呢喃道:‘方州乃紫孝東府三分之域,可地薄民鄙,管治艱難,把你累壞了吧?這些日子,我見你連笑容都沒有了。’
‘我再累.......也不及陛下十分之一。’瑞武的鬍鬚刺得削肩隱隱發疼,易君鸞仍盯著藻井。
‘秀,不要叫我陛下。’瑞武狀似哀求。
‘是,子寶......’易君鸞面無表情地道。
易君鸞太過輕易的迎合,微微地刺痛瑞武。他不由一氣,脫口道:‘怎麼了?今日我提太尉為你和沐雲鳳請婚,你生氣了?那不過是一句玩笑!你知道的,我怎麼捨得?!’說著,環繞易君鸞的雙臂緊了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