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武手持榆城密信，搖搖欲墜，仰天呼吸數下，嘩啦一下，將密信以及附帶的紫色扇子，拋入炭爐的熊熊火焰！

來來回回，還是這把紫扇！當年已燒毀陸林手裡的那把，孰料世上還有一把！

難怪夏侯林，已位居太尉，三公之一，掌控紫孝半邊兵權，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甘願繼續對琉璃元氏俯首稱臣。原來，就算沒有黎人的家仇國恨，夏侯林對樂氏還有私怨！當年‘雙林’，太學同窗，軍中同袍，同為子孝公主的黨羽。陸林被滿門抄斬時，夏侯林明哲保身，卻不見得他私下沒有懷恨皇室。

慶州玉書谷那座用黃土夯成的高臺，晃過眼前。瑞武驚覺，這些年為平衡紫孝兵權而重用夏侯氏，有多愚蠢！

就在此時，一人從門外衝來，大聲疾呼：‘陛下！’

黃門令朱喜追在後面，忐忑不安地望向瑞武：‘老身說了陛下要獨處，可牛侍郎.....’

瑞武瞥著身材偉岸卻已一把年紀的兵部侍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入御書房，想起因為寂靜多年的黎亂再起，轉眼古黎兩州沈淪，兵部如今定是人仰馬翻，於是不忍責怪，向朱喜擺擺手。‘牛卿，又有軍報？’

‘是方州！太守易君鸞封閉鎖關官道，驅逐御史焦世奕！’牛弘道痛心疾首地道：‘開國元勳的不易宮啊，數百年的忠臣，居然也反了！’

瑞武嗯了一聲，盯著越燒越旺的火爐：‘反就反吧，泱泱大國，難道還怕幾個邊陲叛賊？’

牛弘道老鬚一吹。雖說君主風範，自當嶽峙淵渟，處變不驚，但皇帝未免太過淡然？正當他欲詳明事態嚴峻，瑞武又出聲：‘朱喜，宣六部侍郎，三武司，九原舊族，速往兵部均密館！嗯.....也叫上太傅！’說著，扶著牛弘道，往外走去。

均密館，兵部一座三層高樓，藏有秘書樞要，例如最為詳細的地輿水府圖，紫孝兵力行藏錄等。乃御書房之後，紫華庭的第二禁地。館內製有巨大沙盤，用作點兵派將。中樞議事，若移至此，往往表明，戰事膠著！

牛弘道神色一緩。天子沒輕敵，也非意志消沈。他已做好準備，守護九州，面對群獠！

緊繃了數日的心弦稍稍鬆弛，卻聽身旁的皇帝沉聲道：‘還是先告訴牛卿吧，孤方才收到密報，西征的夏侯林也反了！’

‘啊？！’牛弘道腳下一顛，幾乎仆倒。

*

瑞武辛丑年，二月中旬。

紫華庭昭告，皇后林氏因病薨世，禮部舉哀。皇帝袒左悼亡，全國禁樂百日。百姓因失賢后悲痛，自發祭喪。

同時，黎人作亂，拿下古，黎兩州，以及方州不易宮反叛的消息，相繼流傳坊間。紫孝兵部的羽檄飛馳，奔往四方。

自此，鹿都宵禁。

大雨時節，乍暖還寒。國喪正熱，西征號角仍在耳，東海，南國的戰雲又遽起！九州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

東市，良女坡，紫策軍軍營。

兵部的稽查之後，營中的逍遙散盡數被清。服毒軍士被赦免，一改京畿子弟軍的懶散之風。

伏火軍，唯一有船隊的京畿紫策軍。破曉之際，已聚集在東郊鹿水水面寬闊處-一處名叫‘玄武堰’的水寨。惹得往年都來水寨附近冰釣鯉魚的人，悻悻地無功而返。

略地軍，主攻陣殺。武卒們睡眼惺忪便出來演練拳腳，陣法。校場被踏得一片黑乎乎的，都是和了汙泥的融雪，寸步難行。

驚雷軍，多騎兵射手。良女坡的賭博馬場一律被徵用。晨曦中遠遠望去，可窺見洪水般的騎兵衝鋒，和聽到蝗蟲過境般的箭矢聲。

唯一安靜的，是勝澤軍。他們的營地最小，平日生人不得進出，經歷簡州肅毒戰，空蕩蕩的透著蒼涼，愈發不合群。營中深處，一處房舍燈火通明，驀然發出喝采！十來名老機關師，圍成一圈，議論紛紛。他們中間站著一個木頭人。一位少年蹲在木人跟前，腳邊都是尺，繩，錘，鋸等工具。

少年正是南宮化羽。

一旦學徒成功製出可以移動的傀儡，雖仍不能稱為‘機關師’，可算尋到門徑。南宮化羽從小耳濡目染，機關術，自然學的比一般人快。別人三五年，他數月內便做出四肢能動的傀儡。

他的傀儡，半人高，如三歲小童，立在一個半尺高，兩尺寬長的木箱上。木箱有一個突出的軸子。南宮化羽在那裡上完桐油，手轉外軸，開動齒輪。傀儡的手足關節處，隨即嘰嘰咕咕地響，身子緩緩旋轉，開始‘手舞足蹈’。舞出的五行劍法，一招一式，架勢簡單，卻一絲不亂，宛若活物！

‘小侯爺果然有天分！’

‘嗯，比侯爺當年強。他愛鑽研兵書，手技就差點兒......’

‘青出於藍嘛！’

聽到前輩們的讚歎，南宮化羽樂滋滋的。數月的起早貪黑，終於得到肯定！可這興奮只持續了片刻，想起昨夜的兵書，他一臉沈重：‘諸位大人，琦不在鹿都期間，大將軍府，請照顧一二。’說著，躬身一拜。

‘這個自然！小侯爺，不必客氣。’老機關師們肅然回禮。

這時，有人來報：‘有人闖營！是一女子，說是大將軍府的人，來找侯爺。’

眾人一怔，紛紛望向南宮化羽。後者不禁臉色一訕。勝澤軍，不同一般軍事重地，內藏機關術，如同黛庭的均密館，除非是皇帝本人或者持聖旨，擅入者死。這個道理，眾人皆知。府裡唯一不知曉的，恐怕只有一個人。

南宮化羽連忙走向營門。

‘刑秋！’他朝營門前一位叉腰而立，牽著毛驢的女子，喚道：‘你怎麼來了？’

刑秋柳眉倒立，正盯著朝自己舉刀弄戟的宿衛。南宮化羽出現後，後者迅速退去，可她怒容不減：‘我知道你公事繁忙，可快兩個月了，都不回來看一眼，又不讓我來找你！’說到這裡，才看向南宮化羽：‘我獨自一人留在此地，有何意思？！’

南宮化羽對視這位千里迢迢，排除萬難才來到自己身邊的佳人，內疚不已。‘是我不好。這段日子，我冷落你了。’

‘南宮琦，你心裡不暢快，可以跟我說。但不要不理我，好嗎？’刑秋目光柔和起來，眼如秋水，南宮化羽被看得難受，別過臉去。‘刑秋，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