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我带李秋兰去了面馆二楼的书房。
李秋兰曾向我承诺,她不会说谎,我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但与李秋兰聊一聊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我们都认出了彼此,该坦诚布公了。
“秉性同学,之前我与你说起过我的过去。你还记得吗?”书房里,李秋兰轻声的说。
“记得。”
“你也问过我的家庭怎么样。”
“是的。”
“我生活在一个看起来很极端的家庭,对吧?”
“嗯。”
“因为我,爸妈经常吵架,妈妈嫌弃爸爸没有学问目光短浅。爸爸抱怨妈妈不懂满足不顾家庭,好几次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很糟糕,对吧?”
“嗯。”
“吵完之后,我的妈妈会带着我离开家,喝一大瓶一大瓶的酒,喝醉的时候和我说——‘我后悔把你生下来了,你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错误’,可她很少和我待在一起,她会拿兼职的钱给我买童话绘本。她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活下去呢?”
“可能是她觉得你活得太累了吧。”
“可累不累人都要活下去。”
“嗯……”
“她最后让我好好活下去……和以前说的话背道而驰了。而我也不是一个长寿的人,她真傻,是吧?”
我不说话。
李秋兰走到窗边,扶着窗框,感受丝微的凉风,眺望远方:“他们都很傻,地震的时候他们把我保护了起来,自己被钢筋贯穿了。”
“……”
“所以我不会怨恨他们,秉性同学。”
我没做回答。
“偶尔我也会想——这世界上真的有上苍吗。”李秋兰望向蓝天,自问自答,“有的话为什么那么无情,让人平白蒙受灾难?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后来我不去想了,我们每一天都背朝着生面朝着死,义无反顾的走,无论是树梢上的鸟还是天上的太阳,是概念,还是实体……都有消亡的那一天。”
“所以……”我有些悲伤。
“我不怕死,秉性同学,总之,我不怕死。”
“可李秋兰,我……”
我不想让你死。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明明李秋兰自己都想明白了,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在高铁上,李秋兰诘问我的声音还未散去。现在她看向书柜,目光的正中心是一本贴满透明胶的书。
它算是书中卧病在床的耄耋老人,轻轻触碰就会四分五裂,血溅当场。
书的封皮破碎,图画掉色,我用胶带缠了数圈企图将它复归原样。我拿上面的污渍没办法,它就像人身上的皱纹一样,洗不去擦不掉,稍微用力,血肉就会连带剥落。是王尔德的《快乐王子》。
“秉性同学,你说我像你的一个忘了名字的朋友。”
“嗯。”
“我也觉得秉性同学像我的朋友,第一次见面我就这么觉得了。”
“是吗。”
“在地震之前,我一直孤身一个人待在家里,饿了自己做饭,自己掌管钥匙。那时候我常常被欺负,他会默默在班级门口看着我,他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孤独。他叫张秉性,他把我从被堵的厕所隔间里救了出来,赶走了欺负我的同学。他明明打不过的……但他还是赢了,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我不说话,李秋兰盯着我问:“秉性同学,有想起来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