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校在摞起的板条箱上坐下,点起了烟。
呼出第一口的时候,他的目光也随烟气的轨迹飘转,一直投向水波浩渺的远处。阴沉灰蒙的天空变浅了些,表示已经天亮了。
他将已知的计划又在脑海里细细梳理了。自己并没有参与决策,只能通过蛛丝马迹推测行动的全貌。至今为止,他依然确定不了自己在链条中的位置,这说明了保密的有效。
伊兰负责第一阶段,很明显。但以后又由谁来负责,究竟有没有二三乃至更多阶段,他一概不知。那会是离开伦蒂尼姆之后的事。
眼下,小艇会带他们辗转城市的水道,最终在郊野的河流停泊。运气好的话,旅途将会直达;更可能的情况是,今天一整天都会消耗在躲藏和交火中,再因为不可抗力启用又一个备案。
他又深吸一口。身前的同事忙着清点板箱里的火铳,挨支给枪管和击锁上油。雷恩藏在一旁的中控塔上,观测着远方的动静。
清晨六点零五分。按原先的安排,这个点儿恩佐早就下了地铁,说不定已经到郊区了。
他最后随手丢掉燃尽的烟蒂,正好听见预定的敲击声从楼上传来。
这一小圈人即刻起立,端起装填妥当的长铳。中校悄悄将院子的大门推开缝隙,从里往外窥探。
短暂的寂静后,他看见隐约的身影从远处的厂房拐出。黑衣银面,戴着同色的黑檐帽。只有这一位能被他看见,其余人大概隐藏在附近。
中校于是在铁皮大门上敲响信号。风声掩护下,这点声音只局限在交流的双方。他看见对方挥手回应,然后又一小队人警戒地走了出来。
由没有被面具遮掩的金发,他认出了伊兰。身边随着一位青年模样的人物,从步履姿态看来,大概是恩佐。
“人呢?”
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中校点了点眼前的人数,算上伊兰统共只有七位。伊兰笑着将帽子摘下,一头的金发相当漂亮。
“我也想问你。”
她的眼神包含了没有言尽之意,一只手似乎无心地扶住剑柄。
对方叹了口气,看向恩佐。
“不要辜负我们,恩佐。”
虽然青年的脸上覆着面具,中校还是能看出他的情绪。恩佐是全队最显得悲伤的一个。
“别给他上压力啦。”伊兰说着向院里走,身旁的小队一齐跟上。“恩佐一路上折腾得够呛。”
“再做决定时,慎重点。”中校的语气令人难以捉摸。“菲舍尔情况怎样?”
“我让他们径直去三号集合点,之后就抛下了电台。”
伊兰答道,目光留在院中央的板箱上。有两箱已经敞开,露出其中崭新闪亮的枪管。
“泰德过会儿会带人找他们。小艇容不下这么多人。”她在其中一箱前蹲下,顺手挑起一支打量。“好新的枪。是从军械厂直接拉来的?”
中校没有接话,也没有戴回面具。他又弹开自己的烟盒,回身向院子深处走去。倒是伊兰忙活起来,下令将枪械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又有三副板箱被撬开,枪油和稻草的味道散发出来。
中校捡了个角落,静静抽着自己的烟,半数银白的发丝在帽檐下露出。但很快有步声追上了他,带着枪支背在肩上的晃响。
“生闷气了,老先生?”
白皙的手一下子扶住他的肩头,语气里带着点儿玩笑。他早知道是伊兰。
“伊兰,”
“我知道,”她打断对方,同时从他的腰带里摸出烟盒,径直弹开衔了一根。“我正是来解释的。”少女咬着烟嘴儿,说得有些含糊。
“借个火儿。”说着又凑向中校的烟头。她顺利地点上,但在吸入第一口前,中校伸手将她的火星拈灭。
少女的表情僵住了,一时间只盯着对方的皮革手套。
“对不起。”
她收敛了态度,自觉取下唇间的烟卷。但眼前的面具铁一般冷漠。
此时的恩佐站在板条箱前,呆呆接过递给自己的火铳。沉甸的份量让他颇费力气稳住。
他看向眼前的军人,有些犹豫。
“您拿着,恩佐阁下。失忆之前,您的枪法很好。”
小巧的女声,这让他有些惊讶。
“您是女性?”
对方的礼貌让他也用了敬称。眼前人的身材虽然稍许矮小,但在面具的遮掩下,恩佐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女队员。
她听了这话一愣,随后带了笑意说道:“这是您第二次问我同样的话。上一次还是在两年前。”
“抱歉。”
“您不必道歉,这也是很自然的疑问。我是阿德琳,射手。”
简洁的介绍。恩佐抱着火铳找了一旁的空箱坐下,庆幸有面具掩饰自己的尴尬。伊兰还在远处和人谈话。
又一人走到他身旁,就势和他坐在一起。
“以前的时候,你的准头和她不相上下。”是泰德。“现在你还认不认得这东西,恩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