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在上京受到契丹国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
一口大鼎里煮着香气四溢的鹿肉,碗里则是热气腾腾的肉粥。
契丹国主耶律洪基委派两位皇叔,即陈留郡王耶律宗愿,惕隐大王耶律宗熙主宴作陪。陪客中还有宰相萧知足,太皇太后的弟弟、尚父中书令晋王萧孝友等人,并且解释说:这不是按常规办事,属于特别规格,因为欧阳修名声太大的缘故。
负责接待工作的契丹送伴使耶律元宁也说过:我国接待宋廷使者,从来没有过这样全部委派皇帝最宠信的大臣来主宴陪客的场面。
元旦过后不久,欧阳修一行踏上归程。完成了一项艰难的例行公事,出了上京城门,向南踏上归国的征途。随行人员情绪格外高昂,一路欢声笑语。
在当时出使的臣僚中,只有欧阳修早衰多病,往返六千里,实在吃不消这长途跋涉之苦,又不得不咬牙坚持,觉得格外疲惫,有几回,甚至还在跟随行人员说着话就昏昏欲睡了。
行经大名府时,判大名府、北京留守贾昌朝置酒设宴,为使者们接风洗尘。他预先跟一位色艺俱佳的官伎打好招呼,要她准备好歌曲,为欧阳修劝酒。官伎没有吭声。后来,贾昌朝又叫都厅召见那位官伎,要她作些准备,她依然不吭声。
贾昌朝叹了一口气,以为此女粗野,难通文墨。
谁知在宴席上,这位官伎捧杯高歌,欧阳修自始至终侧耳倾听。每次进酒劝杯,欧阳修都一饮而尽。贾昌朝感到惊奇,召来官伎一问,原来她所唱歌曲都是用了欧阳修的词。欧阳修词作音乐性强,流传广泛,无需准备,配上相应的曲子便可以随时上台演唱。
欧阳修不由想起了章敬亭。心想:眼前这位官伎,要是章敬亭该有多好啊。也不知章敬亭此刻人在何方,又过得怎样了。
欧阳修返归京师时,河北民工正在热火朝天开修六塔河,试图治理黄河祸患。这些年里,黄河频繁决堤,多次洪流漫溢,泛滥成灾:
景祐元年(1034)七月,黄河在澶州(今河南濮阳)横陇决堤。
庆历元年(1041),仁宗下令暂时停修黄河缺口,商议开挖分水河。不久,河流自行分流,于是筑堤护卫澶州城。
庆历八年(1048)六月,河水在商胡埽(今河南濮阳东北)决堤,缺口宽达五百七十步,河水泛滥大名府、恩州、冀州等地,在乾宁军(今河北青县)东北入海,形成所谓的“黄河北流”。
皇祐二年(1050)七月,黄河又在大名府馆陶县(今属河北)郭固决堤。
皇祐四年(1052)正月,虽然一时堵塞住郭固决口,而河水仍然壅塞,隐患仍然在。
于是,判大名府兼河北安抚使贾昌朝提议“塞商胡,开横陇,回大河于故道”。根治水患,利国利民,动机纯正,手段正当,程度上是“高大上”,似乎没有理由不支持。
欧阳修却不这样看。他觉得越是“高大上”,越是容易流于“假大空”,早在去年三月便上《论修河第一状》,驳斥了贾昌朝的提案,指出这项工程量太大,又违背河流避高就低的自然规律,“当此天灾岁旱之时,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臣知有其大不可者五”,一连列举了五大理由,驳斥贾昌朝的建议。
在欧阳修看来,动员国家力量参与的重大工程,必须立足于如下几点:一是要量力而行,看财政是否有这个实力。二是要道法自然,不能违背自然属性,譬如逆水行舟,固然精神可嘉,事实上也是愚蠢之举。三是要看性价比,受益面是否足够宽。
他认为贾昌朝之提议并不符合上述几条,所以应该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