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只能先凉拌。待有了锋利的菜刀,有了灶、有了火再爆炒。”这便是王战心中咬牙认下的主意。
如果不想凉拌,也不大动干戈,只炒一盘菜——只杀魏忠贤、许显纯等少数几人,不杀阉党文臣,只驱逐阉党文臣,行不行?
“绝对不行。”这个念头稍一闪现就被王战否决了,“那样做,岂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沦为了东林党的打手?”
如果那样做,那就一切都符合了东林党的心意,结果就是让东林党在党争中彻底胜利,在朝堂上独大,使在野的东林文人蜂拥涌入朝堂,到时候,商税矿税一文也别想收上来,大曌的未来便是财政崩溃、走向灭亡。
不杀阉党文官,大部分也不驱逐,把他们留在朝堂,与东林共存呢?能得到一个平衡的、有效率的朝廷吗?
“也不行。”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东林与非东林水火不容,如果那样做了、把魏忠贤斩了,朝堂上的东林只会振奋百倍的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吵、必须“众正盈朝”的吵、必须让皇帝听话的吵,所以王战脑袋里闪现的仍然是否定的答案。不仅如此,脑袋里随之还闪现出更恐怖的画面:自己这个皇帝的脑浆子被吵出来了。
“到时候,只有两种结果,一是抑郁了,像万历爷那样躲回宫里不上朝,二是气疯了,不管不顾,大砍大杀。”王战思索到这里的时候在心中确定了两种结果。并且王战知道,就这样的“吵”,仍然不是此种做法最大的危害。
最大的危害是对天下读书人形成的娇惯式的毒害——在这种情况下,不只是东林,连阉党文官都会感觉到皇帝的宽仁或者说面对文人集团的软弱。所有的读书人都会感觉到士林舆论对皇帝的威力,感觉到“刑不上大夫”这一传统对皇帝的威力,感觉到他们口中“宽仁”、“暴虐”、“明君”、“昏君”等辞藻的威力,感觉到仗恃——恶果就是,从此,能够对国家百姓有用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少;飘飘然、高高在上、觉得就算贪渎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卷铺盖回家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多。
王战清醒而坚定的认识到,在自己建立班底、掌握一定的武力之前,自己不管面对没了魏忠贤阉党威胁的东林复社,还是其他的文官朋党,看似身为皇帝金口玉牙,实则很难有什么话语权,自己说出来的想法都不会有什么说服力,更别说执行力——无论是大曌万历年间还是史书上的崇祯年间,无论是顾宪成还是张溥,以他们为首的东林、复社对舆论和选拔官吏的操控达到了什么程度?祸国殃民的程度。
面对皇帝,整个文官集团是一个整体,而他们内部,彼此相对时又分出一个个小集团,互相之间“党同伐异、坚决把对方赶出朝堂”、“为了反对而反对”。他们这种行为对朝政的掣肘、对国事的败坏,会彻底消灭国家复起的任何希望,极大地损害华夏文明。
东林势盛、众正盈朝具体是什么样子、什么结果,究竟有多大的危害,看看大曌前几年的一系列大败就知道了。
史书之上,明末天启、崇祯之时,若是人人纳赋,则辽饷加派并不算沉重,但全压在升斗小民身上便是沉重无比了,民变因此四起,大明腹心生患。
眼前大曌几乎一般无二。
在被东金严重威胁、被北虏骚扰抢掠的同时,很像彼世史书上的明末:巨量的辽东军饷被加征到穷家小户身上的同时,成群的流浪农民犹如架好的干柴,已经时不时地冒起火星,只是还远未达到彼世几年之后高英祥、李自成动辄聚起百万流民席卷数省的程度,还只是点点火星。
但这巨额辽东军饷映衬下的点点火星足以让人确定,大曌内部的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顶点,失去土地的农民已经太多。仍然有地的农民也承担了远不是他们该承担的巨额赋役。
而武勋皇亲、文臣武将、士子乡绅、富商巨贾则占尽了天下良田、占尽了开矿、经商的暴利,盘根错节地交织成一个庞大的特权阶层,聚集了天下九成的财富,却仍然不愿意纳一点点田赋和商税,使国家财政每况愈下。
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
最明显的,朝堂之上,谁若欲让这个特权阶层纳税,立刻会被攻讦为“与民争利”的贪鄙小人,这种攻讦从万历中期开始益发剧烈,“自己”的“爷爷”万历帝因为商税矿税就被君子清流们骂的狗血淋头。
除了还没发展到民变四起的程度,或者说民变还没有达到彼世两年后的程度,此世此时,大曌与脑海中彼世史书上的一切几乎并无二致。
东林党本身就是不纳税不服徭役的特权阶层的一员——此大曌同样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东林李三才,骂万历帝骂的最起劲,以反对征收商税矿税而出名,自己却生活奢靡,与豪商来往密切、饮宴不绝;最是反对向商人矿主征收商税矿税,但是对令穷家小户破家析产的沉重赋役却提也不提,他口中所谓的与民争利、民不聊生,只是针对商税矿税而言。
见微知著,此方世界,显然不止东林,几乎每一个取得功名的文人身后,都有一个迅速富起来的、不纳田赋不缴商税的家族,主动自我反省、自我革新的可能性极小。
小至微乎其微。
......
“不读史的时候只知道阉党祸国,读了之后才发现,骂阉党的人祸国祸得更烈。”王战心中恨恨、鄙视不已的唾骂道。
唾骂的同时他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得不面对这可笑更可恨的朝廷局势。而且消极的面对还不行,还要从两根朽木中选一根不那么朽的当拐棍。至于想要一根结实的棍子,那只能自己先种树,终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曌此种病弱之态,已经非止百年;只知党争、将国家百姓抛诸脑后的朝廷恶性生态也有至少三十多年了。
眼前,没有结实好用的拐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