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南边、抢南边......”
就在王战为党争、为熊廷弼之死、为病入膏肓的大曌而愤恨、而叹息的时候,皇极殿外,同一片晴空丽日下,千里之外狂热的呼喊声中,沈阳城西门大开,黄、红、蓝三色六面大旗鱼贯而出,其中四面是纯色大旗、两面是镶边大旗,每一面大旗后面都有近万人。这些人面上都透出热切甚至狂热,显现着必胜的信心,显现着贪婪的欲望。他们急切的走出西门,奔向西南。
他们中近半都穿着与山海关上的曌军几乎完全一样的镶铁棉甲,对襟,布面,铜泡钉,只是颜色不同。曌军的棉甲全都是红色,而沈阳城中开出的这只大军铠甲颜色则全都是与各自前方的大旗相同,包括镶边。
厚厚的布面铠甲沉沉的向下坠着,没有任何如同棉袄一般向四周鼓胀的感觉,沉坠感十足,显然,那些铜泡钉不是摆设,而是将内里货真价实的铁叶连缀镶嵌在了外面的棉甲上,布面棉甲的内里有货真价实的铁叶在向下坠。明白人从这铠甲的做工上便会看出,这只大军是一只还在上升期的力量,充满了生机,无论这生机是野蛮还是文明,总之,充满了为部族壮大、为自我求存而争杀的勃勃生机。
这便是统一了山林各渔猎部落、夺占了辽东的大曌叛臣,自称为东金的建州大军。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西南方向、辽西与辽西走廊交接地带的一系列屯堡城池,大、小凌河,右屯,锦州,进一步便是南边的塔山,甚至宁远。甚至山海关对于他们也不是不可想象,他们胜利了太多次,信心高涨或者说狂妄的已经没边。他们眼中没有危险,只有那些屯堡城池中的人口或者说阿哈奴隶,只有牛、羊、猪、鸡、鸭、鹅,只有粮食,只有大曌女子头上的金钗铜钗。
他们心中对于此次抢南边的热度,更胜过此时落在他们身上的日光:抢南边太好了,每抢一次都让家里的日子好过许多,这些年,凡是能够胜利归来的青壮,都让家里过上了不用种田的好日子——田地自有抢回来的阿哈奴才耕种,还有耕牛。
而自从沈阳浑河之战后,他们觉得再没有哪只大曌军队能对自己构成威胁了,再没人能让族中家家戴孝哭嚎、能让自己体会惨重的伤亡了。从那之后,抢南边成了没什么风险的过好日子的好办法:缺粮食?抢南边;缺耕牛?抢南边;缺阿哈奴才?抢南边;缺金钗铜钗、缺铁锅?抢南边。无论缺什么,都是抢南边。想获得军功爵位、世代享福,更要杀南边。
那些身上还没有铠甲的辅兵目光更为热切,比有铠甲的还要热切,因为他们家中父母妻儿还没有脱离犁杖和锄头,还要自己种地,因为他们家中还没有足够的耕牛、没有可以随意鞭打、扶犁赶牛的曌人阿哈奴才,日子明显被同村的人家比了下去。与同村的人比起来,自己就不像个主子——主子怎么能自己种地呢?
......
大曌京城,建州东金手中的沈阳城,大曌宣府大同边墙外的草原,构成了一个大地上的三角形。
同样的晴空丽日下,三角形在西北方的顶点——无尽的草原来到了最好的季节,绿色的绒毯覆盖了视线所及,绒毯上点缀着或红或黄、或紫或白的各色花朵,随着草原上的威风轻轻摇曳。无尽的空旷中,绒毯随着地势微微起伏,画下了一条条离近了根本看不出来的极舒缓柔和的弧线。
如此的天地大美中,“哒”的一声,一只长箭被搭在了弓臂上,从持弓者的方向看去,长箭的骨镞上有两个前后通透的细微小孔,微微透出远方的一点翠绿。随着长箭尾部靠上了弓弦,弓臂上随之响起了拉弓的咯吱声。
“唳——”
进攻的响箭穿过晴空,凶戾的声音掠过草原。
绷绷绷绷......
嗖嗖嗖嗖......
沈阳城西南方向一千九百里之外,大曌长城宣大段边墙以北,黄河大拐弯处的支流——黑河岸边,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弓弦频响,利箭如雨。
如雷的蹄声中,秃鹫与鸦群在天上盘旋着,他们以最省力的方式在天空中滑动着,只偶尔扇动一下翅膀,围绕着战场,一圈又一圈。无论弓箭看上去有多么危险,它们也不肯有须臾远离;尺许高的绿草间,毛皮蓬松、肥肥胖胖的旱獭都缩进了洞里,绝对不肯露头。偶尔有战马的蹄子踩进了它们的洞里,马腿折断的声音便立刻灌进他们圆圆的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战马痛苦嘶鸣和骑士的喝骂声让它们在洞里缩的更深。失去战马的喝骂声并不会长久,很快就变成了似乎有些漏气的嘶鸣,然后热血便洒向旱獭洞口附近的草地;远远的地平线上,灰褐色皮毛的野狼身影隐现,本能让它们不敢接近这生死场,但它们也不舍得远离。
天上地下的它们都知道,不久之后这里就会有一场盛宴,足够吃上许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