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钱家大宅不远的十字路口有一座茶楼。
大宅内,水阁上,接近大曌顶尖的一群人正在谋划之时,茶楼中亦是人声鼎沸。楼内左一桌、右一桌,许多士子争得面红耳赤,更有那当是平时较有威望的士子,竟站在大堂中间的桌子上,手中捏着报纸,高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老板在柜台苦脸观望,也不敢上前劝阻,这帮士子,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
“施兄慎言、慎言......”角落的一张八仙桌旁,一人正在小声劝身旁满面怒容的同伴。
“我就是忍不住,做不到。”被称为施兄的士子头角峥嵘的一张脸上满是怒气,浓眉几欲倒竖,明亮的双眼瞪视着桌上高谈阔论的士子。
“施兄有何做不到的?何必非在这里与他们一争短长?须知他们呼朋引伴,式盛已非一时,施兄如此相争,岂非自陷绝地?”另一个同伴也小声劝他。
“我做不到躲进清风明月的小楼,对皇上所说的穷民视而不见;我做不到只管接受百姓投献、只顾谋一己之私利,却坐视国用匮乏,东事用兵无钱。”
“施兄——”
“施扬,你还想坚持你的歪理邪说吗?”同伴相劝的话语猛然被打断,桌上的绸衫士子得意洋洋地向着这边大声喝问,手中卷成圆筒的报纸也指向这边,神态轻浮已极。
显然,之前他们已经有过一番争论,这施扬已经阐述过一番论点,只是被这桌上士子视作歪理邪说。
被同伴唤作施兄的士子猛然站了起来:“华夏乃所有华夏人之华夏,大曌乃所有大曌人之大曌。如今东事紧急、建奴猖獗,百姓头上加征沉重,多有流离失所,凭什么我等读书人的田亩就不能分担一下国用?百官俸禄来自于百姓血汗膏脂,百姓是百官衣食父母,衣食父母尚且纳赋,百官家的千顷良田凭什么就不能纳赋?圣上虽未决定商矿之税,然而我觉得报纸上圣上之言亦是煌煌正道,只看我苏州府,大街之上,遍身罗绮者,哪个是养蚕人?粗布黔首重赋加身,遍身罗绮一文不纳,何其贪鄙?我等书生什么都没做,只凭读书就享受百姓供养,岂不是等同吃白食?只有为百姓做实事,才有资格享有俸禄,只有为国家百姓立了大功才有资格享受优免,此实为人间天理,何谓歪理邪说?”
“唉......”施扬目光如火,声如雷鸣,旁边的同伴紧着拽袖子也没用,只能松手扶额叹息。
施扬边说边走到了茶楼地当众,一抖袍袖,背负双手昂然而立,环视众人,一股浩然之气陡然而起。
面对施扬及其所言,楼中士子一时哑然。满场哑然之下,桌上的士子虽居高临下,却觉得自己怎么也没有施扬高,察觉了自己这种心绪,不禁恼羞成怒,报纸圆筒点向施扬:“你——”
“有理说理,莫要乱扣帽子。”施扬轻蔑地打断了他。
“你......”桌上的绸衫士子被打断了话语,如同噎着了一般,手中报纸指指点点了半晌才说道,“田赋之事,忤逆祖宗;商矿之税,鱼肉百姓;二者俱违背圣贤之仁。此等忤逆祖宗、违背圣贤、鱼肉百姓的桀纣之行,你竟然执迷不悟予以支持,你简直是阉党奸佞,自绝于士林。”
他根本就不与这施扬辩论基本的公平道理,更不说具体事实,一顶阉党的大帽子直接扣了过来。
“桀纣?我看是尧舜,是圣君,故意视而不见者才是无耻奸佞。”
施扬针锋相对。
“胡说,你——”
“怎就是胡说?如此免徭薄赋,亘古未有,说是尧舜都嫌不足,怎就是胡说?你口口声声圣贤之仁,皇上让百姓一年只缴纳一斗你硬说是桀纣,你敢说你家里收的不是五成六成、不是十斗八斗田租?”
施扬边说边一步步向前,桌上士子与其目光相对,一步步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