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办,我爹爹此时一定是在偏厅与云大叔计议,咱俩偷偷溜去,在屋外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不就知道了?”
方同一惊“不可不可,师父及世伯未命我二人入内,便是不想我们知晓此事,怎可前去偷听?”
“你个木头同儿,你师父只不许你跟着,没说不许你去偷听!他们有事瞒着我俩,难道我去打听打听还不行?我便偏要去听听,你若胆小,且在这里乖乖吃饭吧,本姑娘自己去了!”
说罢周芸便起身要走,方同死死拉住。无奈周芸犯了大小姐脾气,无论如何非要去偷听,方同拗她不过,只得跟随着她。二人偷偷出了大厅,周芸领着方同抄了近路,到得偏厅口时,恰遇上云河吩咐周锋前往带郭四。二人见到周锋出来,知道周云二人定在厅内,便蹑手蹑脚贴在墙檐下偷听。哪知未听几句便被云河发觉,揪了出来。
见二人一脸讨好神情,周无用心中好笑,却面色一沉喝道:“我与云老弟在此议事,并未呼唤你二人前来,怎么还跑到屋外偷听?成何体统!”
方同被师父揪了进屋,自知理亏,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周芸却不觉着不妥,只吐了吐舌头:“爹爹酒席用到一半,扔下女儿自己跑来,女儿还以为爹爹私下藏了美酒要与云大叔共饮,这才央了方师哥一同前来。爹爹你莫怪我不听话,实是你自己不吩咐清楚,让女儿揣摩不定,才有此回!”
这胡搅蛮缠避重就轻之法显是周芸早已用熟了的,几句话出口,周无用便再拿她没有办法:“罢了罢了!我这里没有藏什么好酒,你也看到了。我和你云叔还有要事相商,你快带了方师哥回去入席,莫要怠慢了人家!”
这下周芸却不依了:“爹爹,若是方才女儿没听到你与云大叔一番话,现在女儿便领了方师哥出去。但方才爹爹与云大叔提及了有人来此惹事,女儿还隐约听到了陈大受了其害,这人在庄中投毒,是在周家头上动土,女儿已然不能坐视。爹爹再想让女儿装不知道离开,却是做不到了。你还是与云大叔继续商议的是,女儿在一旁静静听着,有力便出力,最不济也要知道这歹徒姓甚名谁,好为陈大叔报仇!”
“不行,今次之事与你无关,陈大受害自有爹爹及锋哥料理,你速速离去,勿再叨扰我二人!”
“女儿不走。”
“混账!”
周无用吩咐数次,无论温语厉声,周芸只是不依命离去,末了竟眼睛圆睁,坐地不起,直把个周无用气的须发皆张,青筋直冒,伸手便欲打周芸。云河见此,忙咳嗽一声,拉住周无用道:“周大哥切莫动气,两个孩子已然听到我俩谈话,若是他二人为了给陈大报仇私自去招惹那人,岂不更是危险?依我看,芸儿已经懂事,此事迟早得让她知晓,便说与他二人听了罢。”
周无用冷静下来,细思一番,叹道:“也罢,云老弟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便一一告诉你们,只是兹事体大,芸儿你过来。”他将周芸唤至身前,“今日之事,我告诉你知晓,但你也需答应我,自今日起,为父吩咐你的任何事,你须得一一凌遵照办,不可有半点违拗。”
“好!父亲只管说,女儿答应你,今后你说什么,女儿做什么,绝不食言!”周芸听后,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殊不知这一答应,却为她带来一生遗憾,此是后话。
周无用见周芸郑重答应,便细细向二人说起:“此事缘于二十三年前,彼时我尚在朝为官,官居武威大将军之职。我出身行伍,一身官职都是随着先皇征战沙场、建功立业而来。先皇登基后本欲予我高官厚禄,但我生性鲁莽,不善言辞,在朝中向来是有一说一,得罪了许多同僚。先皇英明,知我天性如此,不但不予追究,反而委我执掌御林军帅印,麾下节制数万兵马,我便成为汴梁城内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先皇盛意拳拳,哪知反而因此招致大祸。”他看了看云河,继续说道:“我执掌御林军后不久,忽有一日,府上来了一个太监,他自称西宫娘娘宫中执事,姓夏。这夏执事先贺我登上御林军帅位,又示意我屏退左右,我迷惑不解,但也一一照做。这夏执事随即便出示了一份密旨,密旨中写明:西宫娘娘已查明太祖长子夭亡乃是受皇后所害,原因便是因皇长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娘娘恐其将来得登大宝,在饮食中下了慢性毒药致死。西宫娘娘命我严守此秘,私下里做好万全准备,以备随时兵赴皇宫,清君侧,除奸后。我曾受娘娘恩惠,素来敬重娘娘,但这份密旨所涉之事兹事体大,一时间我竟不知如何自处。自接到旨意之后,我深为惶恐,多日不曾入睡,思虑再三之下,竟做了一个后悔终生的决定,将这密旨交给了先皇定夺!”说到这里,周无用眼中已泛出泪花:“我这一交,交出了西宫娘娘全族上下三百人的性命,也交出了二十三年的悔恨交织!”
方同、周芸方欲问是何事时,云河接了话:“先皇登基之前,乃是周大哥的顶头上司,周大哥及众位兄弟素来敬服于他,对他无比忠心。出了这事,周大哥六神无主,自然而然想到要找这位老大哥解决,却忽略了此时他已是天下之主。这一份密旨到得先皇手中,他勃然大怒,连夜彻查此事,发觉密旨中提及之事纯属子虚乌有,西宫娘娘更是矢口否认曾下密旨予周大哥。周大哥随即想到那位夏执事,此时便一并供了出来。经查,西宫确少了一名姓夏的执事,且事发时已不见踪影。事情至此再无可追查,但西宫娘娘却落了个陷害皇后、私自调兵、图谋造反的罪名,被先皇赐死,全族三百余人全部受到株连,斩首示众。”
周无用此时情绪稍稳,又接着说道:“老夫后来意识到是为人利用,但大错已成,为时已晚。其实当时若是能与云老弟商议一番,谨慎行事,断不会发生此等惨剧。事发之后,我追悔莫及,不久之后便心灰意冷,装病辞官,离开了朝堂。哪知西宫娘娘有一幼弟,自幼被祁连山中一位隐士看中,带入山中学习武艺,先皇并不知情。我归隐此地不久,其弟贺重山竟辗转寻到了我,要为西宫娘娘报仇。我得知他身份,向他说出了当日的实情。贺重山虽身负血海深仇,但为人倒也光明磊落,他明白西宫娘娘非是为我所害,便止了杀我之心,只要我助他找出陷害西宫娘娘的凶手便就此罢休。我苦苦相劝,不希望他因此事引火上身,徒招杀身之祸。不料他复仇之念深重,始终无法放下,初时还好言恳求于我,后来便恶言相向,甚至以家人性命相威胁逼我重提此事。我不是那贺重山的对手,被逼无奈下,请出了云老弟挡住了他。之后经年,贺重山终究不肯死心,不断来求我出山,终于我被他说动,但彼时你娘已有身孕,我不便离开,便敷衍于他,答应他若我年界六十之日,仍在世上苟延残喘的话,便将当年之事一一说出,且帮他寻找当年所有西宫之事的线索,他虽不愿,但忌惮于云老弟,只好勉强答应。后来你娘身逝,我伤感之余忆及前尘往事,醒悟个中关键,反明白过来,其实无论陷害与否,亦或是那份密旨是否交予皇上,西宫娘娘身在帝皇之家,明争暗斗又哪里少的了。而陷害之人无论事成与否,其实于己于人都未必达成所愿。大统所系岂是一人一事能轻易更改?即便一时得逞,末了还不是在皇上一念之间?这许许多多的争斗、暗杀,苦了皇家,也结了冤家,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不如早些随风化去,各人渡各人的劫难才是。事经多年,我以己度人,本以为贺重山早已放下,谁知他仍如此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