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征民拿了一杆新烟袋，咬着那如奶嘴一样丝滑碧绿的翡翠烟头，昂着他那上宽下窄的脑袋走三步停一步。他眺望着整个坡上绿油油的烟叶，想着这辈子自己究竟图些什么？年复一年的种烟，收烟，烧烟，卖烟，到头换来钱财攒进炕头底下，装不下就另扣一个炕洞。钱呐，真是个使人不知疲惫的东西。它能使人心情获得愉悦，也能让人出卖良知变得六亲不认。总之，没有钱睡觉都不踏实。

他走到郝春迎身后说:“草哪能锄干净，锄了一茬又一茬，别干了，借个阴坐下咱们聊一聊。”

郝春迎放下手里的锄头，坐在一边一语不发听着。

嘉征民望着跟前不停随风忽闪的烟叶叹道:“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呀，当初她不顾我的阻拦，硬是和你在这破木屋里……嗨…罢了罢了，男女之事你情我愿。英英死了你难过你娘也难过，我和英英的娘更是生不如死呀，你明白不了身为父母看着自己孩子死去的负罪感，好比那生枪子举起来硬打眼！春迎，你认为我们两个老人有害死自己孩子那种狠心吗？”

“你们没有。”

“当然！我养她长大成人，要得是啥？要得是她能替这个家操劳，替我们老两口挣脸面！她一直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是我们做得有错吗？红姑作为名传百里的半仙，是一般人说见就能见，说请就能请的吗？俗话说五十知天命，你现在经历得太少太少，你可以说你自己不信命，那始终是你自己认为！命是上天安排的不假！你看人家为啥下生就能咬金锁，你下生为啥饿肚皮呢？扭不过命咱就不能服命，服了命这辈子就算废了！”

“你们也没错。”

“肯定没有错呀，可话又说回来，扭不过命咋办？信奉！信奉啥？红姑！半仙可是有天眼的，天眼是啥？天眼能看透一个人从生到死，也能帮一个人平平安安稳稳度日。”

郝春迎没有再听下去，他能明白嘉英父母心中的痛苦，也能理解他们当时采用迷信把式叫魂的初衷。但是他接受不了事已至此他们竟然还不知悔改，硬要去信奉一个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的半仙。

“我知道你是人傻嘴懒，不愿意听我说这些，没关系，你只要明白我们二老没有要加害英英就够了。”嘉征民冷哼一声，甩掉身上的大褂，拿起锄头弓起身子泄气一般地除着地上的杂草。

郝春迎夺过了他手中的锄头:“你累了，回家歇歇吧。”

嘉征民踢倒了脚前的一株黄烟吼起来:“我用得着你来孝顺吗！郝春迎！你就是欠我的！你欠我活生生一个闺女！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男娃你知道吗？死啦！跟着英英一起死啦！你永远都还不了我！”

郝春迎瘫坐在地上望着他气急离去的背影，在心底里默默地骂着自己:“嘉英是因自己的愚蠢而死。”

半个月后一个刮着西南风的夜晚，嘉凤神色慌张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仓皇奔跑着，慌乱中脚下一个不稳，在那条泥泞的小道上摔了一个跟头。一瞬间，她觉得后背发冷，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拼命大喊:“姐夫！姐夫！你在哪呀！”

正在火堆旁烤食田蛙的郝春迎听到了坡下嘉凤的呼喊，转身拿着手电寻着她的声音跑了过去。看到她一身泥泞趴在地上，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这大晚上的你跑这里来干啥？”

她脸色苍白的回答:“姐…姐夫，我…我害怕走夜路。”

“害怕你还跑出来？”

“是爹…爹让我喊你回家吃饭。”

这是嘉凤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跟在这个男人身后，他是父母从不认可的姐夫，甚至就连大姐与他离家的那一天自己都不曾与他交谈过一句话。而自己对他的印象并没有因为他带走了自己的姐姐而变坏，反而在心底非常同情这个憨厚可怜的人。嘉凤坚信他与姐姐嘉英的爱情是纯洁无价的，是不能拆散的。姐姐突然离世带给他的痛苦无疑是最大的，同样也给自己的家划开一处难以愈合的伤口。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个男人会再次踏进这个家门，扛起那把本不该属于他的锄头。那一刻她终于感知到一股强硬的依靠，自己需要他在，需要看到他结实硬朗的后背，或者说只要他在这里就好。

胡元芹特意蒸了扣肉，炖了鸽子，炒了一盘花生米，还有一盘猪蹄芹菜，嘉征民从桌底拿出一瓶老酒招呼嘉凤:“你这孩子咋不懂礼道，咋还不让你姐夫入座？”

嘉凤胆怯地低下头忙催促郝春迎:“姐夫你快上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