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点起一根蜡烛,素手卷起竹帘,夜晚的风徐徐吹拂,让热意一点点降下来。她今晚的客人已经全部到齐,青年男女们乌压压的坐着,全是一身青衣。 “那些真的是人吗……” 坐在角落里,泽田纲吉忍不住问道,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那些人太奇怪了!这么多人,本应该交头接耳,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连跪坐的姿势都不曾改变,比起人更像是雕像。 自七重失散后,理子也莫名失踪,他们二人被青行灯引到木屋里,之后便再也出去不得。青行灯的传说朝利雨月曾经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会真的碰上。 更没想到七重与理子也被她一并带来了。 两个女孩子靠在房间另一侧的墙壁上,猛一看与那些雕塑没什么区别。青行灯将少女揽进怀里,举起她的手冲他们晃了晃,权当做打招呼。 “妾身名叫青行灯,是喜欢怪谈的妖怪。”她柔声说道,“欢迎诸位前来参加妾身的‘百物语’,还请说出让妾身满意的故事,妾身不甚感激。” 她气质清雅,举止雍容,举手投足散发着妖异的魅力。怀中少女已经烧得浑身发软,乖巧地随青行灯摆弄,除了一点—— 她还是不肯说话。 “这孩子病的很重。” 朝利雨月一张口,所有人朝他看来,泽田纲吉险些要跳起来——那些家伙都没有脸!面孔一片空白,有几个坐的近的他甚至看到他们脸上并非是什么毛孔,而是麻布的痕迹…… 这根本就是没完工的布偶! 与他相比,朝利雨月要镇定许多,见青行灯捉着七重不放,便示意泽田纲吉去看理子。少年抛开恐惧,战战兢兢地把女孩揽了过来,松了口气。 他小声的开口:“只是睡着了。” “装睡而已。”青行灯毫不客气地说,一挥袖,冰冷的水扑在了小女孩的脸上,泽田纲吉连忙把水迹擦掉,但理子已经醒了过来。 她似乎还不太明白现状,呆呆的看着四周。 朝利雨月不赞同道:“她还是个小孩子,也讲不了什么故事,何必如此?” 青行灯嫣然一笑:“怎么会呢?她的故事一定会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有趣。你既然这么关心,不如照顾一下七重,我可不想她听到一半时睡着了。” 刚才还十分爱惜,现在又弃如敝屣,少女被她轻飘飘的抛到地上,发出小声的呜咽。泽田纲吉连忙把她连拖带拽的拉了过来,她皮肤滚烫,少年不禁惊惶失措起来。 “朝利先生!七重她好烫手!怎么办怎么办、哪里有退烧药啊——” 被视作救命稻草的男人与妖怪对视着,是浪费力量救人还是继续埋伏着袭击?她眼中的嘲笑毫不遮掩。 这根本无需选择。 朝利雨月让七重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手掌捂着她的额头,指尖燃起了幽蓝如水的焰火。他还不太擅长使用这种力量,一缕黑发被不慎点燃,青行灯这次毫不客气的笑出声了。 泽田纲吉更是下意识去扑灭那火,只是迷迷糊糊地理子还捉着他的袖子,朝利雨月轻轻捻灭了那团火,慎重的重又点燃起来。 这一次没出差错。在幽幽的蓝色中,少女眉眼舒展,热意慢慢消退。 泽田纲吉:目瞪口呆.jpg “是超能力吗?是超能力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吐槽还是惊叹,满眼崇拜,觉得这次生还的几率提高了一点。 朝利雨月空着的手轻轻一点他的额头。 “无需在意,总有一天,你也会拥有着同样的火焰。” 初次见面时,这孩子吸引他的不仅仅是相似的面容,还有潜藏在身体里的巨大潜能。他语气笃定,泽田纲吉却视作是安慰,哈哈干笑两声,并没太当回事。 看见英雄是一回事,成为英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现在的泽田纲吉,还没有那种觉悟。 “好了吗?妾身已经迫不及待了,从谁开始呢?” 青行灯一张口就让全场冷了下来,没人捧场,她也不生气,这位自称喜爱怪谈的妖怪思索片刻,眼眸深处如同摇曳的灯火,带着幽幽的青色。 “没关系哟,妾身也可以抛砖引玉。” “妾身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据说是真实发生过的哟。” 她的语气就如同每一个讲怪谈的人那样,带着淡淡的神秘。 “已经入夜了,有一位少年武士在寻找落脚的地方,这里非常偏僻荒凉,偶有的几个村庄都紧闭门户,家家户户门前都竖着地藏菩萨。因武士佩戴着利刃,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人愿意打开门。非常排外的样子。” “‘请去山上的庙中休息吧。’只有一个人这样叮嘱。” “迫不得已,武士去往了这个人所说的庙里,庙里好像被野兽光顾过,墙壁上溅着黑色污垢,角落里还有骨头碎片和皮毛,武士不禁害怕起来,但是此刻外面开始下雨,离开了这里他就连最后的安顿之处都没有了。” 有人在说鬼屋的怪谈吗?A迷迷糊糊的想着,她头下枕着什么,额头却像盖上了一簇亘古不化的冰雪,一点点将她埋葬起来。 “上半夜平安无事。但是到了下半夜,武士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一个男人在外面笑一样……他不禁问道:‘是谁在外面?’” 女性柔美的嗓音微微一抬,就变成了中性的少年音,强作镇定的语气掩不住恐惧意味。青行灯表演的惟妙惟肖,泽田纲吉忍不住向朝利雨月靠了过去。 膝上的少女复又痛苦的拧起眉头,男人微微叹气,手指下移,盖住了她的双眼。 他并不知道,黑暗中,青行灯所诉说的故事在少女的脑海中渐渐成型了。 “破旧的墙壁早就塌了一角,武士看到有一个白色的帽子轻轻地飘过。不,那才不是飘过,那根本是——有一个戴着帽子的人走了过去,几缕长发甚至随风翻起,一双手攀住了围墙,那个人探出头来,是一张女人的面孔。” “可是那个墙壁那么高,就连武士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这么攀上来,那究竟是什么呢?” 极为高大的、女人惨白的脸在黑暗中浮现。 “武士拔出了刀。雪亮的刀身映着火光,那个女人一眨眼就不见了。武士没有放松警惕,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外面似乎摔了一跤,哀愁哭泣起来:‘有人帮帮我吗?好痛,我起不来,有人能扶我一下吗?’” 那个女人变换着朝利雨月、泽田纲吉、三田睦等人的声音引诱着她。 “武士疑心是药物作祟,不敢出去。那个声音渐渐低下去了,变成了濒死的呻吟。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有人摔跤不是正常的吗?武士不禁心生恻隐,还是决定出去看看。然而就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 “他被一双苍白的手抓住了!” 青行灯猛然提高音量! 少女的身体微微抽搐,她从朝利雨月的膝上滑了下去,蜷成小小的一团,闷声剧烈咳嗽着,甚至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七重?!” 少年慌乱的叫声中,妖怪无动于衷的继续着表演。 “武士看到,站在那里的并不是什么寻求帮助的人,而是一个高大的女人。她穿着白裙子,戴着白帽子,双手牢牢地捉住了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然后轻轻地……” “把他吃掉了。” 什么都呕不出来。A捂着嘴,慢慢对上了青行灯冷漠而趣味的眼神。 这个故事,是说给她听的。 泽田纲吉担心的轻拍她的脊背,A朝他虚弱的笑了笑。 “那是什么?”她问道,青行灯笑容渐渐扩大:“是八尺女哟。” “是非常有意思的家伙,除了模仿声音和长得高大外,没什么特别的能力,习性就和动物一样,喜欢追逐猎物。有时候山中多了尸体,我们也会抛给她去解决呢。” 她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我要把你扔给八尺女了”。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朝利雨月听出了不对劲儿,肃容道:“七重,你怎么了?” “在遇到这位青行灯大人之前,我遇到了八尺女。” 追逐与逃走,并没什么好说的。她咳了几声,声音越发沙哑。 “后来碰到了地藏菩萨,大概是这个的原因,没出什么事儿。” 青行灯暧昧的拉长语调:“地藏菩萨——原来你以为自己供奉的是那个呀。”她话锋一转,“有没有想起什么有趣的故事呢?七重,来吧,我很想听听呢。” “在下来替她——” A拉住了朝利雨月的手臂。她有些疲倦,眼睛却很亮,脸上红晕未褪,那缕参差不齐的发落在耳畔,将一小块皮肤弄脏了。 “谢谢您。但是总会轮到我的。” 九十九个故事,看青行灯的态度,她根本就是冲着第一百个来的吧?所以再怎么拖延都是没用的。 只是不知道她说的上半句是指什么。倘若不是地藏菩萨,那么到底是什么在危险的夜色中庇佑了她呢? 少女端坐起来,她知道的怪谈不多,多是青江偶尔讲的睡前故事,而印象最为深刻的,当然是笑面青江本人的。 斩杀了笑面幽灵的故事。 ……说出来不会被打吧?毕竟青行灯也算是妖怪来着。可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其他的,A只有把心一横,慢吞吞的说了。 听完后,青行灯掩起嘴角:“哼,果然呢,人类都很喜欢这种故事呀。” “就算是幽灵,可也是小孩子呢,就这样砍下了头,真是残暴啊。” “说得好像‘吃人的八尺女’一点都不残暴似的……”泽田纲吉忍不住吐槽,与那种妖怪比起来,还是斩杀妖物庇佑子民的城主要好吧? “哎呀,很有精神呢,那就请您说一个一点都不残暴的故事吧?” 青行灯似笑非笑的看着泽田纲吉。 在妖怪的注视下,少年额头渐渐冒出了虚汗,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了厕所里的花子的故事。 这几乎是家喻户晓的怪谈,他自暴自弃的想青行灯肯定要奚落自己,然而在场的人都似乎从未听说过,青行灯还若有所思的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妖怪呢,下次去见见吧?” 还好是女厕里才会出现……泽田纲吉庆幸的想,如果青行灯要是真见过花子,那他真是要连女厕所都要绕道了…… 总之、蒙混过关了。 每个人都说了故事,理子也不例外。让人惊奇的是,那些偶人并非装饰物,当他们五人说完故事后,竟然有偶人张口发出了声音…… 房间里的偶人不知其数,一个挨一个的讲起怪谈,声音呆板,更添诡异色彩。泽田纲吉和同伴紧紧靠在一起,借由人类体温来驱散心中寒意。 “照这样下去,九十九个故事很快就会到了。”朝利雨月低声说,“切记,绝对不要说出第一百个。” 每一个故事结束,青行灯将面前的蜡烛吹灭。她的蜡烛十分奇特,每次熄灭后都会重新亮起,橘色的火光渐渐染上了青幽幽的色泽。 是不是第一百个故事的时候,它就会完全变成青色? 不知几轮之后,又轮到了A。 所熟知的故事几乎说完了,她为难的拧起眉头,好一会儿才从脑海中挖出一个,依旧是笑面青江说的,只是印象里他说隐去了很多剧情,无论她怎么撒娇都不肯说完整。 不过依然是个精彩的故事。 思索片刻,少女张口道:“我想讲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礼貌的敲击后,不等允许,就有人推门而入,是一位高大的男性。他穿着单层法披式的上衣,右袖没有穿上而是垂在腰际,头发很长,如动物皮毛般蓬松茂盛,一直垂到了腿部附近。 和青行灯一样,男子充满了非人的魅力。A能感觉到朝利雨月身体的绷紧。尤其是当男子猩红的眼眸四处瞧瞧,朝这里望了过来—— “夜安,狐狸大人。”青行灯以袖遮面,眼眸弯弯,狡猾地笑了起来,“妾身正在听故事呢,您要一起来吗?” 您来迟了呢。她无疑在这么炫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