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座地宫的主人该如何看书?”蔷薇骑士问。
“它们只会允许地宫主人以及受到主人邀请的客人翻阅书籍。”恩佐随口解释。刚才的尝试显然失败了,书中精灵并不允许他接近。也就是说,虽然他用自己的血开启了地宫,但离成为地宫认可的主人,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走到了迷宫出口。突然,蔷薇骑士停下了脚步,拦住恩佐,警觉地回头:“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他话音未落,身后某个角落突然冒出一句微弱且尖细的猫叫。蔷薇骑士一愣:猫?!这座不知道沉睡了多少百年的地下宫殿怎么会有猫?
他感到一阵悚然,恩佐却松开了眉头:“有意思,它们是奔着我来的。”他举起伤手,血液还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臂往下落。
蔷薇骑士这才注意到地上零落着几滴已然氧化的暗红色血迹,他皱起眉:“为什么你的手还在流血?”
“谁知道呢?该不会是你在剑上涂了什么东西吧?”
“我才没......”
“嗯,我知道。这是地宫的特性。看来猫与蛇是这座地宫的守护神。”恩佐说话间,猫叫声愈发大了,迷宫深处突然亮起无数对幽绿色的眼瞳,它们有的蹲坐于地面之上,有的站在高墙之顶,自黑暗中缓缓现身——起码上百只体态纤长的金猫。
“它们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刚才在迷宫没有发起进攻?”
“想必是前任主人不允许它们在迷宫内打打杀杀吧。”恩佐暗念魔咒,可惜金猫们似乎并无反应。既然如此,想必他们必须尽快......逃难了。
金猫们前身趴伏,露出了牙齿。恩佐思索着该用什么咒语,才可以限制住眼前守卫的行动能力而不至于把它们杀死——以后等地宫认主,它们还有大用呢。
然而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围巾再次被人拽住,蔷薇骑士把他拽上土鳖,土鳖立刻迈动它数双灵巧的长腿向前窜去。恩佐被对方拽得呛咳不已,恼火道:“你能不能别拽我围巾了!”
蔷薇骑士瞥他一眼:“难道拽你头发吗?”
恩佐张张嘴,似乎要臭骂几声。而当瞧见蔷薇骑士那双弯起的褐色眼眸,他心中的怒火更甚——他是驾驶员,那又如何呢?安全驾驶这一套在魔法世界就是狗屁。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扯下了蔷薇骑士的玫红色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出乎意料英俊的脸,蔷薇骑士的笑容顷刻褪去,他沉下脸想抢回斗篷,却被恩佐用杖尖挑着向后扔去,斗篷立刻网住了几只快要追上土鳖的金猫。
蔷薇骑士脸色更臭了,骂道:“小心眼!”
恩佐知道这个正经了大半辈子的骑士估计掌握的侮辱词汇也就那么点了,对他小儿科的辱骂不屑一顾,他微微笑道:“比兰斯洛好看多了,遮着干嘛?”
“……”蔷薇骑士瞪他一眼,没说话。
所幸两人在土鳖上的冲突并没有影响这只忠诚且稳重的坐骑的行动速度,它载着主人在地宫下的长廊、阔地间自如穿梭,躲避着金猫们的追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蔷薇骑士知道坐骑的体力不是无限的,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追兵赶上,被无数毛茸茸的利爪撕成碎片。
恩佐一时间没有回应,而是挑眉,颇为讶异地望着手心——刚刚贴附于大门的手掌正中,那些未干涸的血液逐渐汇集又分散,组合成了一些繁复的、但看上去相当眼熟的图案——一张地图。
这座地下宫殿的地图。
恩佐越发觉得有趣,蔷薇骑士见后座之人迟迟没有回应,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对方没有被土鳖颠落后才稍稍安心,他朗声问道:“我们该往哪里去?”
“……我知道了。”恩佐说,“不介意暂时转让下驾驶权吧?”
蔷薇骑士攥紧牵引土鳖的绳索:“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好吧。”恩佐耸耸肩,“沿着这条路前进五百米,左转,一直走到底。”
土鳖在恩佐——蔷薇骑士的指挥下,朝着前方奔去,在行进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它刹车左转,继续前行。然而当土鳖离墙壁越来越近,蔷薇骑士才意识到了问题:“前面是死路!”
“继续,不要停。”恩佐突然撑着蔷薇骑士的肩膀,从土鳖身上半跪起来,他用法杖再次割破手心,令其滴落于法杖正中的紫灰色宝石上,诵着咒语——
土鳖下意识地想要怯缩,但蔷薇骑士却牢牢抓紧绳索,示意它不要减速——
在即将撞上墙的前一刻,墙壁上原本黯淡的太阳花纹突然绽放出耀眼的光,如同他们刚刚入宫时那样化作了一只璀璨夺目的金猫,金猫顷刻张嘴,将土鳖连同两人“吞入”其中。
这一次,是蔷薇骑士更后恢复过来。他从刚才惊险刺激的一幕中回过神后,发现恩佐已经不在身边了。
他立刻环顾四周,发现这里虽然依旧荒废破败,但显然是整座地宫的核心。四个角分别耸立着高大的石柱,石柱上缠绕着蛇与猫,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四面八方的守护神都在幽幽注视着自己,一个亮出獠牙,一个伸着利爪,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从柱子上扑向他。
随后他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斗篷拖动的沙沙声,他立即朝那边看去,只见恩佐正沿着石阶,朝着大殿正中的一座高大的、像鼎一般的器皿缓缓走去。
蔷薇骑士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要去阻止他。二人一路走到现在,恩佐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每一个举动都有着意义——他明明承认自己并不了解这座地宫,却又总能根据其特征迅速做出无误的判断。他看似每个决定都随心所欲,但又牢牢依照着规律、掌握着本质。他就像在笼外挑逗一只斑斓猛虎,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手,什么时候可以继续。他胆大妄为又谨小慎微,没有彻底触怒或冒犯这座地宫,惹来难以招架的反击,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自己。
某种程度上说,恩佐的处事状态是他所艳羡的。
他就是因为受不了骑士团的条条框框,尤其无法忍受兰斯洛恪守的所谓程序正义——这冰冷、残酷、带来了无尽遗恨的信条——所以他才离开了骑士团,四处行侠仗义,以追求他心中更接近本初的“正义”。
眼前这位黑巫师与“正义”二字自然扯不上联系,但又在某方面与他所追求的东西有着微妙的契合……他像一条毒蛇,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毒液对付敌人,但又懂得在某些时刻收敛獠牙、隐匿危险,装出一副礼貌又得体的样子顺应“规矩”,进而得到自己所想要的。
恩佐与自己……到底谁才是更为自由的那个呢?
蔷薇骑士陷入了思维的漩涡,不知不觉,恩佐已然从鼎旁下来,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金色球状物,他试探着在对方眼前挥了挥,蔷薇骑士迅速回神,警惕地后退半步。
“走了。”恩佐扬了扬手里的金球,“有了它,就不用担心被那些金猫围追堵截了。”
蔷薇骑士半信半疑,牵来土鳖,这一回,恩佐异常自然且熟练地坐上蔷薇骑士的后座,意识到这一点时,蔷薇骑士沉默了。
“愣着干嘛?”恩佐再次抬手在掌心确认了一遍地图,然后才发现他们居然还在原地。
“……”蔷薇骑士不知道怎么向恩佐描述他俩现在尴尬且微妙的相处方式,“你坐前面吧。”
恩佐翻翻眼皮。蔷薇骑士在后座坐好,砰砰直跳的心这才稍微缓和了些——他居然把自己的背部毫不设防地在恩佐面前暴露了那么久……
果然如恩佐所料,当他拿着金球出现在把守门口的金猫们面前时,它们一改刚才的凶神恶煞、满脸敌意,而是驯良地垂下眼、摆着尾,低头任凭恩佐抚摸。
蔷薇骑士略感无语:恩佐喜欢猫?
当然……不是。恩佐只是在确认这些金猫守卫是否开始服从自己——服从这位即将成为下一任地宫主人的魔法师......只差最后一步。只需要再把这枚金契放入地图所标记的那处......
不过,非要说喜欢猫的话,一只脾气古怪、满怀警惕、似乎永远养不熟关不住的大猫......嗯,倒确实有些意思。
金猫们温顺地跟在土鳖身后走了一小段路,等实在是跟不上了,便驻足停下,目送着未来的地宫之主离去,最终消失在它们的视线之中。
在恩佐的指挥下,土鳖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门前停下。恩佐触摸大门,这一次,门几乎没有犹豫便为二人敞开。
几乎在大门关闭的下一秒,蔷薇骑士就意识到了问题。在大厅右侧,有一只近乎三米高的、宛若石塑般蹲坐着的金橘色大猫,当大门开启的同时,它也随之苏醒,睁开一双幽幽的萤绿色眸子,身子颇具威压力地向他们探去。
蔷薇骑士一言不发,正准备抽出剑与之一搏,恩佐却突然向他靠近。
“把我抱起来。”
他命令道。
“......”蔷薇骑士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不想被这只猫撕成碎片,就把我抱起来。”恩佐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在干什么......虽然困惑无比,但蔷薇骑士还是不自觉选择了服从。他一手勾起腰,另一手在对方腿窝处一顶,把恩佐打横抱起。
“靠过来。”恩佐压低声音道。
蔷薇骑士扯了扯嘴角,半信半疑地靠近恩佐。如果忽略他紧绷的身子和恩佐微微冒着威慑紫光的法杖,他俩现在的姿势倒是能用亲昵——暧昧——来形容。
巨猫不断靠近二人,最后停留在距离恩佐半尺的地方,鼻翼微动。
蔷薇骑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最后,巨猫停止了嗅探,发出一声低沉的叫声,直起身子,恢复了之前端坐的姿势。
“可以了。”恩佐说,“维持这个姿势,带我走到那边的石台上。”
蔷薇骑士抱着恩佐,稳稳地向恩佐所指的那座石台走去。在这个过程中,恩佐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蹭着他的脸颊,让他觉得痒丝丝的,关键是很古怪。让他想起某些童话书里写的,长发及腰公主以及护其左右的骑士。
好吧,联想到自己的事迹确实被智慧出版社嗅到了商机,并由此衍生出了许多儿童绘本……他觉得自己思维跳跃到这个方面也并不是奇怪的事。
抵达石台后,恩佐依然维持着“缩”在蔷薇骑士怀里的姿势,把金契放入石台正中的凹槽之上。
金契刚刚嵌入石台,整个地宫便大幅抖动起来,剧烈程度堪比最初把他们甩入地宫的那次地震。蔷薇骑士勉强维持着站姿,问道:“你做了什么?!”
恩佐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如你所见……”
“它‘活’过来了。”
“有什么危险吗?!”蔷薇骑士压低声音问。
“危险......”恩佐想说地宫侍奉新主都来不及呢,谈何危险。但又想起对于蔷薇骑士来说,确实算危险——致命的危险。久睡初醒的地宫神兽会把除新主人外所有逗留于此的生物当做残污余垢,清除干净。
如果不快点采取行动,蔷薇骑士一旦离开这间大厅,便会被守在大门的金猫们顷刻分食干净......恩佐半心半意想象着那样的场景,真遗憾,他觉得眼前这位骑士还挺有趣的......
晃动越发剧烈,那只巨大的金猫似乎意识到两人已经失去了那枚金契,再次活跃起来。它迈着步子,缓缓地、颇具威慑力地朝他们走来。
蔷薇骑士放下恩佐,身形迅捷地朝门口跑去。恩佐看着蔷薇骑士远去的身影,有些索然无味:且不论蔷薇骑士是否能绕过巨猫、推开沉重的大门离开大殿,即便他真的突出重围,也逃不过数百只金猫的猛攻......
谁知下一秒,那戴着骑士头盔、手握佩剑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蔷薇骑士抓住恩佐的手臂,第一次有些沉不住气地喊道:“你愣住这里干什么?!快跑啊!”
“你自己不也没跑吗?”恩佐说。
蔷薇骑士气结,眼看着巨大的金色身影就要逼至眼前,他犹豫再三还是觉得不能丢下恩佐不管,虽然这一切因他而起,但他确实在整个过程中帮了自己不少,而且刚刚还救过他......思以至此,他想如法炮制抱起恩佐把他带往大门,恩佐却侧身躲开,然后猛地向他凑近——
蔷薇骑士讶异地睁大双眼,紧接着感到一股电流沿着脊柱迅速窜至头顶——
恩佐在亲他!
他发觉下唇一阵发麻的疼痛,紧接着舌尖便尝到了铁锈味。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要伸手把对方推开——
恩佐却先松开了他。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轻快地说:“你走吧,不用管我。”
“你......”蔷薇骑士瞪着他,嘴唇的麻刺感还没有消退,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走,快走。”恩佐回瞪他,“骑上你的土鳖,金猫会带你离开这里。”
蔷薇骑士想问“你怎么知道”,又想问“那你怎么办”,但巨猫越逼越近,恩佐的表情也越发不耐——
蔷薇骑士没再犹豫,转身离去。
大门几乎和刚才那样毫不费力地推开,在大门重新关闭的前一刻,蔷薇骑士回头,发现巨猫已然来到恩佐身前,用巨大的前爪将他拎起......
总算如愿成为了地宫之主,恩佐骑在巨猫背上,身后跟着几百只金光闪闪的猫崽。巨猫领着他穿过庭院、穿过长廊,又踮着优雅的猫步越过巨大的迷宫书室,最终,来到了一扇位于最东侧的石门前停下。
巨猫弯下腰,恩佐从猫的身上下来,扬了扬手,巨猫向着新主人鞠了一躬,领着猫崽们离去了。
恩佐推开石门,小心地走了出去,还未等他掩好青苔撩起露出的法阵,就意识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你怎么还在这儿?”恩佐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沾满泥土的长袍,“想留下来抓我?”
恩佐的身影甫一出现的地宫门口,蔷薇骑士原本紧绷的心情便不自觉放松下来。他没有承认,也没有解释,而是上前几步,伸出手——恩佐微不可查地侧身躲了躲——没有拿佩剑的那只手:手心上躺着一枝蓝得摄人心魄的蓝蔷薇。
恩佐没有接,而是抱着双臂回看蔷薇骑士,等待对方开口。
解释眼下这个行为。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夕阳缓缓下沉,眼前的一幕就像滑稽默剧里的场景。
最后,是蔷薇骑士率先忍不住开口了。他硬邦邦地、不情不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权当纪念。”
恩佐带着胜利的笑意,避开手上的伤,取过蔷薇——又是一个令他颇为惊讶的细节:蔷薇骑士似乎小心处理过这朵蓝蔷薇,让它的刺变得不那么锐利,起码不会扎伤被赠予这朵花的人。
他的笑意加深了:“那就有缘再会了。”
蔷薇骑士点点头,骑上巨型土鳖,拍了拍坐骑的背。
恩佐看出了对方的不设防,如果自己现在出击,对方将毫无招架之力。要不要动手呢?这个奇特的、神出鬼没的、行事古板却又追求自由的骑士,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侠客......恩佐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蛮喜欢他的。
就此别过。
他把蔷薇别入侧口袋,心情颇好地转身离去。
end
恩佐后知后觉发现,这朵蓝蔷薇使用的染料似乎有些眼熟。
位于彩虹河流的“真蓝”,据某天空城城主吹嘘,这种至纯至臻的蓝只有在每年特定的时刻才能取得,且每次只能取一小瓶。
“哦,你的意思是要送我吗?”恩佐问。
雷欧眨眨眼,似乎有些讶异对方突然转变的话题:“不,我要用来画画。”
“......”恩佐扯了扯嘴角。
某人似乎并不知道这种被他当做稀世珍宝的颜料被蔷薇骑士用来生产蓝蔷薇批发。恩佐把蔷薇制作成书签插入书架中的一本书,当即决定不去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