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娟扶着景昕,缓步走过人群,看瑞宪立于石阶下,左手拿着白虎鞭,而景晟正跪于她脚下,行服右臂上的云纹已经抽了线。
覃氏回眸,见来人正是景昕,便躬身向她行礼,“请恪纯公主安。”
羲家的仆役跟着覃氏行礼,长公主府的婆子小厮也紧跟着对景昕行礼,“请恪纯公主万安。”
景晟跪在地上,俯身叩拜,“请皇姐大安。”
瑞宪被诸人一起请安的声音唬住,定睛细看方才认出景昕模样,咂舌难言。
景昕上前扶起覃氏,“大嫂辛苦,不必多礼,快进府休息吧。”
覃氏颔首,径直离开,接着,舒心示意羲家众人,皆退回府内,各自散去。
景昕转过身面对瑞宪,“我当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原是姑母大驾光临,只是才几日未见,姑母怎地连本宫都不认得了?”
瑞宪赔笑道:“哪能啊,公主与夫主夫妻越来越像,我这上了年纪,一时眼拙而已。”
若非瑞宪联合嘉琼,景昕也未必会去奭黎和亲,与凌君生离之恨,景昕如何能忘。她一手扶鬓,嗤笑一声,“姑母,你也是嘉氏之后,不是早就知道,凌君与凌芸并非亲兄妹吗?
凌君像其生母嘉氏,凌芸像镇国公夫人羲氏,我便是再和凌君有夫妻相,也该像我母妃才是,毕竟她们才是亲姐妹。”
“公主真会说笑,嘉府秘辛,我一个外人,自然是不知的。再说了,夫主与宸妃也并无血缘关系,如何会和她相像。”
听到“宸妃”二字,玉娟便转头看向景昕,瞧她仍面带微笑,却睥睨瑞宪。
瑞宪话音未落,也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犯了忌讳,抬眼看景昕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
景昕轻描淡写道:“姑母眼神不好,记性也差,本宫母妃,是贵妃嘉氏,你的亲表妹。”
瑞宪一贯与嘉贵妃不和,对景昕也是不屑,但还是对她道歉,“是我失言,还望你见谅。”
景昕并不理瑞宪,对景晟冷冷道:“小五!”
闻声,景晟乖乖听话,立马站起身来,自觉脸上无光,不敢抬头看景昕脸色,飞快跑到台阶上,等瑞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人群进门了。
瑞宪瞬间火冒三丈,冲上台阶,嚷道:“哎,你这混账,我让你走了吗?”
“是本宫让他走的,姑母有什么异议吗?”没等瑞宪接话,景昕就对她扬了扬脸,问道:“姑母手里拿的,是我父皇赏给清越县主的白虎鞭吧。”
“正是。”
“你会使吗?”
瑞宪紧忙将手里的白虎鞭扔给台阶下的婆子,这下鞭子被瑞宪甩了起来,正好抽到了自己的手臂,可她咬牙强忍着不敢叫出声。
见景昕一直盯着那白虎鞭,瑞宪胡乱编话,“你别误会,我只是替冰莘保管而已,拿在手里什么都没干。”
“哦,是这样啊。”景昕随手往上指了指,“举头三尺,可不止有神明,还有太祖御笔,姑母可一定要说真话才是。”
“自然是真话。”瑞宪不假思索地说。
景昕收回手,摸着自己的柳叶眉,并不正眼瞧瑞宪,“那姑母就解释解释吧,方才为何要景晟跪你?”
瑞宪一怔,“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当然是他有错在先,主动跟我道歉。”
“景晟贵为皇子,论理,上跪天地祖宗,下跪君父,嫡母、生母,即便日后成婚,也可不跪岳父岳母,更没理由再跪旁人。”
“是他主动跪的,我可没逼他。”
景昕讪笑,“景晟肯跪,不过是为了冰莘,甘愿受罚赔罪而已。”
“看来,你是知道他们的事。择日不如撞日,也难得有机会见你,所谓长姐如母,我便把一切与你说开,你要是能将我的话带给皇兄自是最好。”
“姑母想让我转告什么?”
“我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你说话不算。”
“凭什么不算?”
“心,长在他们自己身上,你又如何能支配呢。”
“看来,你也是铁了心向着他了。”
“本宫一向都是帮理不帮亲。”
“好啊,那咱们就掰扯掰扯,到底是谁有理。”
“本来,明面上看,是你有理,可被你这么一闹,就是你棒打鸳鸯,无理取闹了。”
“我无理取闹?”
“景晟他便是有天大的过错,自有父皇圣裁,哪里就轮得到你来管教。你不该将他跪你认为是理所应当,更不该公然在羲府门外直接对他用刑,这实在轻慢无礼,有失体统。”
“他诱骗冰莘出奔,导致冰莘声名尽毁,我作为母亲,不该罚他吗?”
“景晟做事有欠妥帖,于礼不合,是有错,可你凭什么认为责任都在景晟一方,到底是远在边境的景晟诱骗冰莘,还是冰莘主动离家出走追随他,你心知肚明!”
看景昕这不怒自威的样子,是拿定主意要替景晟出气,可瑞宪心里不服气,更觉得是自己有理。“总之,就是他先勾引的!”
素闻瑞宪心思狭隘,嚣张跋扈,景昕今日也算大开眼界,“人家两心相悦,情投意合,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如此龌龊不堪?”
“卑贱之人,自有劣根。”
“姑母此言,当真惊世骇俗!”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且仔细琢磨你所为的劣根,到底源自哪里?身为长公主,口出狂言,亵渎祖宗,令人不齿!蔑视尊卑,擅自对皇子用刑,依靖律,当即刻杖毙!”
景昕冷厉名声在外,擅使狠绝手段,帮烨帝掌控内宫,瑞宪略有耳闻,却从未想过她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
“你疯了吧!一句气话而已,至于你这么上纲上线吗?”
“至不至于,你且回去,不必把今日在羲家门前的所言所行都说清,只把‘自有劣根’四个字转告皇祖母便可。”
“什么?”
“还有,开始你也说了,知道睿王妃现在的情况,如此你还来羲家闹事,这些本宫都会如实上报父皇的。请姑母,好自为之!”
说罢,景昕便转身走进府内,瑞宪被晾在外面,朝她的背影喊道:“简直没天理了,景昕,你给我把话说清楚!睿王妃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看瑞宪不顾身边的婆子阻拦,张牙舞爪朝大门冲来,玉娟快步跨进大门,紧忙招呼守门的婆子们,“快关门!”
就在大门关闭的同时,瑞宪没来得及站住脚,整个人直接扑向大门,额头重重撞在了铺首上。
凌君原来在羲家的住所,正是现在景昶养病的东厢房,所以又重新被安排到佀氏正房的后罩楼,景晟进府后直接去那里等景昕回来,看她和玉娟进门,主动迎上前去,欲行大礼致谢。
景昕抬手抓住景晟手腕,勒令他站直,质问道:“何时膝盖变得这么软?怎么,这些年隐姓埋名在外,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是吗?”
“绝不敢忘。”
“那这又非天大的事,你跪她作甚?”
“冰莘于我,便等同天。是我的错,理应受罚。”
景昕恨铁不成钢,斥责道:“糊涂至极!”
“皇姐,我实在不明白,父皇能同意你和凌君哥在一起,为何唯独不肯成全我?就因为怕瑞宪长公主府有兵权吗,可阮冰華本来就有兵权啊!”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景晟一怔,“什么?”
“父皇亲政以来,一直都在削弱嘉氏对朝局的把控力。念及嘉氏祖辈之功,父皇本不想与之撕破脸,但总有个别人犹嫌不足,所行之事更是危及国本,不得不彻底清除,以绝后患。”
“所以,这就是父皇要三哥重查沉船案的原因?”
“你应该很清楚,自己幼年为何会被和淑太后抚养,瑞宪长公主和嘉氏又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话已至此,想必你能明白为何父皇不成全你了吧。”
“可我觉得,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啊!”
“小五,冰莘和凌芸不一样,她不是阮家的棋子,而是瑞宪长公主的棋子。这盘棋,注定要决出胜负,你想和她站在对立面吗?”
“冰莘,能分辨出是非对错,她不会对我不利的。”
“以前我也觉得这不会有任何妨碍,可现在你们各自身后的人,不会因你们相好,化干戈为玉帛。与其最后两败俱伤,不堪痛苦,何不立即悬崖勒马,提早做个了断。”
“姐姐知道,这很残忍,很不公平,但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景昕本想上前给景晟一个拥抱,可看他沉默不语,双拳紧握,渐渐指缝猩红刺眼,便收了手。
“你昨晚彻夜未眠,从接官厅取回来的蜜蜂样本,我会请越奚帮忙看。这儿鲜少有人来,我留玉娟守在外面,你安心休息。”
景昕和玉娟掩门离开后,景晟痛心疾首,勃然变色,伸手抓起一个茶杯咬牙切齿地砸向地面。